康处长迂回转进，当天晚上找到国棉二厂的厂领导，通过他们来做曲军父母的工作。

乾阳交大的行政级别远远高于国棉二厂，厂领导对这件事非常重视，二把手亲自登门拜访曲怀义，感谢他培养出一个优秀的纺织厂子弟，为二厂争了光，如果曲军愿意保送乾阳交大，厂里会发给曲怀义一笔200元的奖金，并且优先安排曲峰转正。

如果曲军不愿意保送乾阳交大，就不用搭理那个康处长。

“小军是状元啊，状元当然要去首都上大学，将来留在首都工作，没准儿还能出国留学呢，就窝在咱们乾阳东郊的一亩三分地里，可惜材料了……”

二把手虽然在几千人的大厂当领导，却是一个不喜欢打官腔的糙人，在康处长面前答应得好好的，一转脸把他卖了个干净。

好男儿志在四方，曲军应该去考清北中科大，上乾阳交大可惜了，乾阳交大距离国棉二厂骑自行车不到20分钟，上这种家门口的大学有什么意思。

跟着什么样的领导，就是什么样的工作作风，跟着二把手一起来的工会干部，说话也非常接地气。

“老曲啊，咱们二厂这几年只考上一个中专生，一个大专生，天天被一厂三厂笑话，这次一定要让你们家曲军争口气，如果高考再考到全市第一名，厂里发500元奖金，曲峰也立刻转正，借调到工会帮忙……”

有城市户口的厂矿子弟出路很多，可以接班进厂，可以社会招工，还可以参军转业，不像农村孩子那样只能通过高考跳农门，所以工人老大哥对子女教育不太重视。国棉二厂有自己的子弟中学，升学率却惨不忍睹，高考年年剃光头，二厂这几年考上的一个中专生，一个大专生，都是像曲军一样在外面的社会中学上高中。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高考年年剃光头（大专生有时候在人们的眼里不算大学生），二厂上上下下很没有面子，曲军如果考回来一个高考全市状元，厂里不但面子上有光，还能得到很多隐形的好处，最起码给子弟中学要经费的时候，腰杆会硬气很多。

500元奖金，只是小意思。

真正难得的，是曲峰立刻转正，还要借调到工会帮忙，后面干得好了，顺理成章就是以工代干，再熬几年提干，跻身国家干部的行列。

白天康处长来了以后，曲怀义和陈翠娥一直心慌慌的，感觉非常作难。

按理说应该尊重孩子的意见。

但是，放弃乾阳交大的保送，是不是太能作了？

那可是乾阳交大！白送你一个大学生的指标你都不要，万一高考考砸了，后悔都来不及。

高考这种事，曲怀义两口子实在不太懂，被二把手和工会干部开导后豁然开朗，非常感激的把他们送出门，又送到单元楼下面，站在院子里聊了半天。

家属院里住得都是国棉二厂的职工，楼上楼下的谁家多吃一顿饺子都会传得人尽皆知，二把手住的是干部楼，平常很少出现在普通工人的宿舍楼，这件事立刻引起吃瓜群众的好奇心。

一夜之间，曲军出名了。

声势远远超过当初发表《百年孤独》。

《百年孤独》在文学青年的圈子里被奉为神作，棉纺厂的工人老大哥却并不关心，听说曲军老二翻译了一本外国小说，啧啧赞叹一番也就过去了。

高考状元却不一样。

工人老大哥虽然对子女教育不太重视，但是这几年高考的热度实在太高，老大哥也知道时代变了，知识分子现在又吃香了。别的不说，光是排队分房这一块，有文凭的知识分子都多加好几分，上大学的四年竟然也算工龄！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棉纺厂的工人都是一群大老粗，几年考不上一个大学生，突然冒出一个学习特别好的孩子，被当成爆炸性新闻迅速传开。

全市的预考状元！

200元奖金！

乾阳交大保送！

更可气的是，曲家老二还看不上乾阳交大！

每一条小道消息都如此劲爆，飞快传遍整个国棉二厂，继而蔓延到国棉一厂、国棉三厂、四厂、五厂……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以前家家户户的孩子都考不上大学，都能保持良好的心态，快乐教育无压力，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全市状元，大家的心态立刻失去平衡，不是一般的非常生气。

不是气曲军，气的是自家孩子。

曲军学习好是人家的本事，是勤奋努力的结果，自家孩子从小也特别聪明，却天天疯玩不用功，现在连个招工考试都不及格。

经过一天的传播发酵，星期一的晚上，半个纺织城的饭桌上都在传诵曲军的名字，成千上万的无忧无虑的青少年无辜躺枪，除了河东狮吼、恶龙咆哮之类的精神系攻击，如果父母越说越生气，还会遭到大巴掌和用脚踹的物理攻击，以及扫把、尺子、皮带、擀面杖……和一切顺手能够拿到又不会造成严重伤害的武器。

“二厂的曲军，我记住你了！”

无辜青少年莫名其妙被揍了一顿，带着身心上的双重伤痛，躺在床上暗暗发狠。

高考见吧，如果姓曲的真像父母说的那样优秀，轻松考上清北中科大，这件事就算了，哥们儿认栽。

但他如果考砸了，哥们儿今天怎么挨的揍，到时候怎么还给曲军。

……

市教育局一直也在关注预考成绩，只比交大晚几个小时得到消息，当天晚上就把电话打到十七中。

鲍喜来当时正陪着康处长，在曲军家里做家访，市教育局找不到十七中校长，又通知了区教育局的杨局长，杨局长立刻风风火火的赶到十七中。

曲军和鲍喜来都不在十七中，跑来干什么，杨局长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曲军考了全市第一名，自己必须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最起码，能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十七中的其他老师，大家一起分享喜悦。

“哈哈哈，咱们区局每年高考不是倒数第一，就是倒数第二，这次总算扳回一局。”

杨局长扬眉吐气，另外两位十七中的校领导也是笑容满面。

西郊这一带属于工厂区，和东郊的纺织城是一对难兄难弟，学生家长对子女教育普遍不太重视，几乎每年高考都在全市垫底。

可是东郊有交大、机械学院等等好几所大专院校和科研院所，大学老师和科研工作者的子女个个都是学霸，和纺织城平均下来，每年的高考成绩并不差，把西郊甩下一大截。

生源不行，高考成绩当然上不去，上级领导却不会听你强调这些客观原因，只会觉得你的工作能力有问题。

曲军预考考到全市第一名，足够区教育局吹一年，各种考核评比都能往前站一站。

杨局长和几位校领导谈笑风生，大胆畅想，如果等到七月份正式的高考，曲军还能考个全市状元就更完美，区教育局能吹一辈子，不管市一中和省实验考上多少大学生，一句高考状元是我们十七中的，就能把他们怼一个跟头。

轻松愉快的边聊边等，又等了一会儿，鲍喜来和蒋国秀终于回来了，听说曲军果然没有答应保送乾阳交大，杨局长彻底放心，拍着鲍喜来的肩膀，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老鲍啊，曲军能够考到全市第一名，也有你的父母一份功劳。”

“那是！我家老爷子远见卓识，五十年前就预见到今天，杨局长会来给我们报喜。”

鲍喜来不是第一次被人拿他的名字打趣，虽然杨局长的玩笑并不好笑，仍然稳稳的接了下来。

陪着领导哈哈哈笑了一回，他又接着说道：“虽然只是预考第一名，但对我们十七中来说仍然意义重大，我打算明天早上在广播站宣传一下，杨局长你看怎么样？”

“这是好事，当然要大力宣传，可以激励参加高考的其他同学嘛。”

预考成绩还没有正式公布，就公开宣布曲军考了全市第一名好像有点不合适，但是杨局长已经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

好容易考了全市第一名，不吵吵得世人皆知怎么能行？

……

第二天早上，十七中沸腾了。

大喇叭广播后的第一节课，很多班级老师简直没法上课了，学生都在非常激动的议论不停，上课铃打过几分钟，迟迟不能恢复课堂秩序。

普通中学的学渣，就是这样没有见过世面。

第一节课下课后，又有一群一群的外班学生跑到回炉班1班的教室，膜拜全市预考第一名。

甚至有几个应届班的二货，围着曲军一口一个曲哥叫着，只为和他握个手，沾沾仙气。

这和打麻将是一个道理。

据说打麻将输钱后，上厕所不洗手就能转运，把把自摸，大杀四方。

学渣和学神握手后不洗手，据说也能得到相应的气运加持，押题一压一个准儿，转铅笔一转就是正确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