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街上的烟火事件最终以警方出动而结尾。

地面上满是燃放完毕的烟火纸盒，人们自发在太街上打扫卫生，就像是在寒冬中出门扫雪一样。

这种事有意义吗，很有意义。

他们原本可以推给太街上的环卫工人来收拾残局，但环卫工人是打扫不过来的。

在将心比心之后，沈城太街上的人们，都希望将这件有意义的事做得更完整。

三更和黑白无常坐在太街上的一间咖啡厅里，看着外面的人们匆匆忙忙在步行街上打扫着，他们来回奔波，配合默契，面颊冻得通红。

“他们为什么不回家啊……”

白无常用手肘撑着桌面，托着下颌说道。

三更安静地看着外面的世界，这里是过去几个月里她生活的地方。

唐雨带她逐步接触了这个城市，她也接受过别人无偿的馈赠。

【纵使这里的风景远远逊色于江南水乡，但这里除了锅包肉和鸡架，还有北方人特有的生活温度】

三更回想起唐雨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她顺着玻璃橱窗望向窗外，便会心一笑。

三更嘴角的浅浅笑容被黑白无常看在眼中，黑白无常彼此对视，都选择了沉默。

咖啡厅墙上的时钟在不停前进着，在这场看似闹剧的活动接近尾声的时候，也快到了十二点了。

李亭曈会在三更时分死亡，魂灵出窍，由黑白无常引领，走上亡者之路。

白无常当着三更的面隔空调取出了生死簿，上面显示李亭曈的死亡时间仍旧是十二点整。

还有十六分钟。

“如果唐雨是个普通人，没有与地府有过交集，那他相信奇迹会出现也就算了。可是他明明都知道我们的存在，也知道我们从来不会拿生死来开玩笑，他为什么还要做这些无用功呢……我和小黑的分身已经放在医院那边了，只要那个女孩一死掉，我们就会带她走了。”

黑无常听着一旁白无常的碎碎念，他却始终没有说话。

他是地府之中最复杂的人，没有之一。

和地府众人都是同事关系，即使和白无常，也是他人外表看上去相对熟络而已。

他从没厌倦过自己的工作，自从意识里成为黑无常的那一天至今为止，他始终秉公办事。所以他自然知道，李亭曈的死已经是不可逆的了。

三更对李亭曈的死并不关心。

她只是相信唐雨，无论唐雨选择去做什么事，哪怕希望再渺茫，哪怕身为小阎王的三更想不到任何唐雨有机会绝地翻盘的可能，但她还是选择相信唐雨。

病房外狭长的走廊上，李停车和李亭曈的母亲正坐在长椅上不停抽泣。

她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农村妇女，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是勤劳朴实，靠双手在这座城市努力生活，这原本就没什么不光彩的。

可直到家人接连生病，想要以清洁工的基本工资挽回家人的生命，无疑是杯水车薪。

李停车安慰着母亲，可他自己又能怎样呢。

病房里医生护士还在拼尽全力想要将李亭曈从鬼门关拉回来，殊不知，想要接李亭曈去鬼门关的黑白无常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了。

唐雨隔着病房门上的条形玻璃，望着门里面的李亭曈。

她躺在床上，戴着氧气面罩，表情安详。

她就像是睡着了一样，仿佛随时都会苏醒过来。

她额前的刘海有些凌乱，应该是出汗以后还没有好好整理吧。

李亭曈是很在乎自己形象的女孩，唐雨能够感觉到。

如果她知道自己的刘海部分发丝已经因为大量出汗拧在了一起，她肯定会立刻动手整理的吧。

想要从黑白无常手里夺回一个人的生命，究竟有多难，唐雨不得而知。

他早就察觉到走廊尽头有黑白两道身影自他和李停车赶到时便在此等候了。

唐雨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还有六分钟。

六分钟后，李亭曈就不再活着了。

病房里的医生摇了摇头，让护士通知家属见最后一面。

唐雨与护士擦肩而过，径直进入了病房之中。

他站在李亭曈身边，抿着嘴，双手不由自主握紧。

“别死啊，亭曈。你不是还有很多事想要去做吗，你不是放心不下你那个傻哥哥吗？”

“不是说好勇敢牛牛不怕困难吗？你看你哥送给你的牛头人玩具，你看到了没？你不是一直都坚强乐观吗？”

李亭曈面色苍白，始终未曾睁开眼睛。

唐雨知道，现在他每一次呼吸都是在跟时间赛跑。

在听到李亭曈快不行了的时候，她的母亲承受不住打击，直接在病房外面陷入了昏迷状态。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到李亭曈母亲的身上，而唐雨还有最后四分钟的时间。

他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伸出手，握住了李亭曈的手。

“你不是让我替你许了生日愿望么，我说了让你不要死好好活下去，你不要让我失望，好么。”

“不只是你的家人关心你，太街上有那么多人都在惦记你，你知道吗？”

第170章 这座城市的温暖力量

“你看到你哥哥为你点燃的烟火了么，你的人生里还有许多次看到烟火的机会，只要你能坚定的留在这个世界，肾源会有的，你只要再稍微坚持一下就好了，加油啊……”

唐雨还想说很多话尝试唤醒李亭曈。

但是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黑白无常已经出现在了病房外，唐雨甚至能透过门上的条形玻璃看到他们的身影。

离别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而离别之前的早有预兆，是一个将痛苦逐渐加深的过程。

最后的一分钟里，唐雨伸出了手，轻轻将李亭曈散乱的刘海恢复原状。

他红着眼眶，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懊悔。

泪水不知不觉的落下，唐雨的悲伤是无声的。

手机上的时间显示从11：59跳跃到了12:00。

唐雨看向门边，黑白无常的影子已经消失了。

唐雨从最开始就只能看到黑白无常若隐若现的身影，十分模糊，他猜测是因为他跟三更待得久了，所以他才能稍微看到一些黑白无常的轨迹。

可身为人间专属灵使的他，却无法和亭曈的魂灵见最后一面。

明明只是见过一面的女孩，为什么会让人悲痛欲绝呢。

唐雨的脑海中像走马灯一样闪烁过亭曈上次与自己见面时的场景。

她就像是一只蜻蜓。

只不过，不小心被命运的网兜捉住了而已。

“你真的……很可爱。”

唐雨低声说道，语气哽噎。

他松开少女的手，从椅子上起身朝着外面走去。

一切都结束了。

“你承认我比你喜欢的人还可爱了么。”

少女音色如银铃，声音虽轻，但却依旧悦耳。

唐雨蓦然回首，李亭曈正躺在床上睁眼看着自己。

唐雨难以置信，下意识看了眼手机时间。

已经12：02了。

太街旁的咖啡店里，白无常一脸惊恐。

“什么……”

她看向黑无常，黑无常自然是和她同时感知到这件事的。

只是黑无常一言不发，并没因此觉得惊奇。

白无常再次调出透明的生死簿，上面关于李亭曈的死亡日期已经抹除，那一栏里闪闪发亮。

“李亭曈的死亡日期重置了……为什么啊……”

白无常对此十分不理解，她只能将疑问抛向了坐在她对面的三更。

“这座城市，有一种温暖的力量。”

三更嘴角带着轻笑，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唐雨一脸兴奋跟自己讲李亭曈重新醒来的画面了。

“以凡人之力比肩神明，他的心性，远比我们想象中复杂。”

黑无常缓声说道，然后将白无常从座位上拽了起来，对着面前的三更低头行了一礼后，两人便离开了。

“小黑，你干嘛啊，干嘛一直拽我走……”

“你留在这里，只不过是丢人现眼罢了。”

“本来就是啊，生死簿上的生死都是固定的，原本便极难发生改变。”

“你也说了，极难，而不是不可能。”

“就凭那个叫唐雨的普通人？你难道不觉得他做的那些事就像是小孩子的想法一样吗？”

“可你就输给了这种小孩子想法。小阎王说的没错，这座城市，确实有所不同。”

夜色下，黑白无常的身影逐渐消失不见。

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里，唐雨就推开咖啡厅的门，寻找着三更的身影。

三更朝着唐雨挥手，唐雨一脸兴奋朝着三更跑来。

一切都如三更所料，唐雨很开心。

唐雨开心，三更便觉得开心。

“三更，你知道吗，李亭曈醒了！她没死！”

唐雨刚说完便挠了挠头，继续补充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唐雨，你还记得我们的赌约么。你输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才行。”

“好好好，你想吃什么尽管说，只要是沈城有的，我都给你弄来。”

“我现在还没想好，天色已晚，我们回家吧。”

“嗯，回家吧。”

唐雨和三更很少一起熬夜，至少记忆里是没有过的。

以往这个时间，三更多半已经入睡了。

但今天他们回到家的时候，洗漱过后，时间已经是半夜一点钟了。

三更还没有困意，只是穿着睡衣在客厅来回踱步。

“你怎么还不睡觉？”

洗过澡后在房间换好睡衣走出来的唐雨对着三更说道。

“我在想要让输了的唐雨为我做什么事。”

“还能是什么，带你去吃好吃的呗。最近几天，恐怕你的目光又要锁定在美食节目上了。”

“我在唐雨的心里就这么肤浅么。”

三更停住脚步，望着唐雨，视线坚定。

唐雨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是个死亡问答，他自然不敢直说。

“可是三更你也没有别的爱好啊……”

“谁说没有。”

“那你举个例子？”

三更怔怔望着唐雨，半晌说不出话。

“我就不告诉唐雨。”

“那不还是没有……”

“我有爱好。”

“……”

唐雨扁着嘴，走到客厅茶几旁倒了杯水。

他知道如果继续跟三更就这个没有意义的话题争论下去，即使争论到天亮也争论不出什么结果。

唐雨大口喝完，便准备回自己房间睡觉。

路过三更身边的时候，他帮三更整理了一下吹干后凌乱的头发。

“早点睡觉吧，笨蛋三更。”

“唐雨的手指上有别的女人的味道。”

“……”

唐雨浑身像是触电了一样瞬间僵硬。

“唐雨的手能够起死回生么。”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在想什么，唐雨又怎么会知道。”

三更抬头望着唐雨，眨着眼时，唐雨似乎能从三更的澄澈双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李亭曈醒了，我很高兴，因为之前她病情加重时，我落荒而逃，像个胆小鬼一样害怕与她接触。刚才她醒了之后问了我一个问题，虽然我庆幸她从黑白无常手里逃出生天，但我的答案始终没有改变。”

唐雨伸手将三更搂入怀中，然后将下颌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三更在我心里是最可爱的，没有之一。”

“最可爱是比较级，我与她相比更加可爱，所以唐雨也觉得她很可爱。虽然我不能完全理解可爱的概念，但这种赞美之词，唐雨竟然同时用在了我们两个人身上。”

“三更是在吃醋么。”

“吃醋是什么意思。”

“不太好解释。”

“那我换一种说法，我和她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

唐雨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现在确实觉得三更有些肤浅了。

“这是人间的经典问题，我在手机浏览器上看到的，多用于男性在母亲与爱人之间被迫做出抉择时。现在我们两个对唐雨来说都是平等的，唐雨会怎么选择呢。”

唐雨直视着三更双眼，表情严肃认真。

“如果非要在你们二人之间做个抉择的话，如果你们同时掉进水里的话，我会踩着亭曈把你拉上来的。”

虽然说这话对亭曈不太礼貌，谁让她不在场呢。

这就是男人的紧急避险，懂得都懂。

“唐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虚伪了。”

“哪有，我说的都是实话。”

躺在病房里重新恢复意识的李亭曈正在接受着值班医生的重新检查。

她忽然打了个喷嚏，然后伸手揉了揉鼻子。

“有人在念叨我，除了那个唐雨，应该没有别人了。”

李亭曈看向窗外，一轮明月高悬天际。

方才在睡梦中，她看到了一场盛世烟火。

新年伊始，她的命途多舛也该尘埃落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