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一辈子都体会不到被万箭穿心的感觉，在那少部分体会到的人之中，又只有极少部分人可以活着回来给别人描述那种感觉。

林斯特的脑袋挂在一个尖刺上，在安格拉无语的凝视下默默地想着这种不着边际的事儿。

随机抽样检测，这是林斯特在本科时学统计学时学到的一种方法，在你没有任何其他手段来计算那些函数，又不想一口气把所有样本给拆毁重建时，唯一一个可以适用的快捷方法。

————尽管他这门课不仅挂科了，连清考都没过，最后靠着重修才勉强没有耽误毕业。

总共十三个陷阱，白骨骷髅花了三分钟去测试其中三个的实用性，并最终得出“它们至少能把一个骷髅给拆成碎片”的结论。

然后，当他们重新再把三个陷阱表面的伪装覆盖好时，月亮都已经升起来了，他们只能放下手中的活计，重新回到湖边搭建的小小茅屋里准备晚餐。

......

......

黑夜对人类来说是恐惧的，哪怕你白天再如何骁勇善战，在视线昏暗甚至不见五指的情况下也只是一只待宰的羔羊————但对亡灵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问题。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首先我想提醒你的是，你并没有眼睛，其次，一个亡灵寻找光明干嘛？想要被净化杀死么？”

几日的相处下来，安格拉已经彻底摸清这个骷髅怪的性情了：该说是逻辑回路清奇呢，还是因为没什么担心的事儿而思维比较跳跃呢？反正到目前为止，他就没有发现这家伙会对什么话题感到不快，因此自己说话也就随意起来了。

再怎么早熟懂事，他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在最早开始林斯特给他讲清楚了两人之间不存在任何利害关系，以及这个破山谷中没有任何人会去要求他做什么后，他终于卸下了部分心理防线，开始朝林斯特记忆当中十五岁少年应有的形象转变了。

【这不是一个具体的说明，安格拉，这只是一种......比喻？你知道么？】

“我当然知道，我在六岁到八岁期间曾经写过好几首比你这话还要‘比喻’得多地奇怪诗词，天知道我那个时候是怎么想的。”

安格拉咧了咧嘴，露出了一个恶作剧的笑容，就像所有天才儿童一样习惯性地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最近他从这具骷髅架子灵魂里听来了不少词汇和俚语，让虽不精通却也曾研究一二过魔法理论的他很快理解到，它们的背后隐藏着怎样一种庞大而完整的文化体系。

因此他在学习，利用心灵感应这种可以无视一切语言障碍而把最本质的含义完整转达给目标的方式来理解，并试图从中获取到足够的信息，以便将来派上用场。

林斯特感到很无奈，自己虽然在关于文化、思想和政治建设方面上有着数千年的底蕴支撑，可以轻而易举地说出很多大道理来，但这并不表示他就真的能比对方要聪敏了，像这样无关乎教导与严肃讨论的环节，他总是能被对方给说的哑口无言————而且时间上还越来越快。

【好吧，我们能开始谈些正事儿了么孩子？】

“你预测到我能反驳你说的每一句话，所以你不想继续下去，因此才转移话题到你熟悉并且能击败我的方面上————老实说这很孩子气。”

【是是，你连“孩子气”这个我只说了一次的词语都记下来了，我可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耸耸肩，将吃干净的鱼骨丢进篝火堆，安格拉并没有拒绝这份来自异世界的头脑风暴，穿上已经晾干的上衣问道：“那么我们是时候开始计划了？想想办法怎么出去？”

【不是“我们”出去，是“你”出去，我可不喜欢去到人类的地盘，然后一辈子像个老鼠一样隐姓埋名不敢露面。】

林斯特拥有卓格暗杀者的记忆，知晓像他这样的存在会如何被他人以异样的眼光看待，也不想过那种生活：【走出这片森林的事暂且不急，我有预感，这个山谷里一定有一处关键的地方只有找到它，关闭它，你才能真正找出离开的方法。】

“我猜你已经有了目标对么？”用一条撕下来的破布当餐巾，抹去留在嘴唇上的鱼油，安格拉问道。

【是的，毕竟那么大一个目标，让你哪怕想要忽视掉都很难。】

和安格拉对视一眼，他们俩齐齐看向了那个即使在晚上也依然清晰可见、鹤立鸡群的高耸独峰，林斯特默默地说：【如果没有你和那两位暗杀者的话，我原本是计划今天就找方法上山去的，现在加上你，我得再缓上两天了。】

“别说的我像个累赘，这该死的药剂副作用可不是靠毅力和锻炼就能加快进程的。”金色长发的王子白了骷髅一眼，无奈地躺倒在干燥的草地上说，“不过如果今后我多喝几次，让我的身体适应它的副作用以后，估计能稍稍缩短一点这个期限吧。”

【在我们那儿把这种现象叫做“抗药性”，而它会让你在适应了副作用的同时也适应了增强的部分，削弱那个药剂给你带来的治愈效果，还会让你的身体多出一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所以实际上我并不推荐你去尝试这种方法。】

“好啦好啦，知道啦，我们也是会学习的好么————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帝国魔法部早在百年前就已经实验过了。”

摇了摇头，林斯特指了指那个葱郁的巨岩说：【那个山峰虽然生长有植被，但并不算很好借力，如果没有绳子辅助你的话，以你现在的身体素质几乎是不可能攀登上去的，所以......听我说，我需要你站在下面帮我看路，以免我下来时退到了个死路，最终只能用跳崖的方式回到地面上。】

“......你连尖刺陷阱都踩了三个了，如今还怕跳崖？”金发王子半耷着眼皮无语道。

【这个高度我还是会怕的，那个山峰从我们这儿看不细致，但垂直部分至少有五六十米高，我可不想用尝试一下自己的灵魂之火究竟能抵抗住多大的动力冲击。】

将剩下烤好了的鱼放在已经渐渐熄灭的篝火堆上烟熏风干，林斯特坐到自己的草席上对安哥拉说：【“下山总比上山难”孩子，往上爬时，你有目标，知道自己该往哪走，所有的困难险阻都展现出了自己的身形，等待着我们想办法去征服。下山可就不同了，你根本没办法知道自己下一脚该往哪儿走，一步踏错就满盘皆输。所以你的任务很重要，我这个亡灵的存续与否，在下来时可就掌握在你的手中了。】

安格拉稍稍有些动容，十五岁仍旧是中二的年纪，会去幻想很多英雄的史诗发生在自己身上，对这种江湖热血男儿义气最没有抵抗力了。

但他毕竟是个王子，也不是个轻而易举就能糊弄住的愣头青，城府已经是他本能一般的东西了，因此只是笑了笑说：“那是当然，毕竟我才是那个要出去的人呐，你要是失败了，我可就不敢再上去尝试了，所以帮你就是在帮我自己，我不会懈怠的。“

【我相信你不会的。】

林斯特在心中露出了微笑，将骨掌握成拳头，按照卓格精灵记忆中兄弟盟约的手势捶了一下胸骨，又摆到身前说：【一切就靠你了，兄弟。】

“......这句话该我说才是。”

发了下愣，安格拉也学着他的手势，将拳头与骷髅手掌轻轻碰撞在一起：“一切，就拜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