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雨夜

在烛火的照映下，苏梨琬细细打量这间屋子。小屋不大，陈设简单却整洁干净，应该是打扫灵泉寺山路的僧人来不及下山休息过夜的住处。

此刻李沨半靠在门口，警惕地看着外面。他一张脸苍白俊秀，头发被雨水完全浇湿，全身的衣服邹巴巴的，这般湿漉漉的模样哪里还有平日翩然公子哥的飘逸，想也知道他现在的心情该是如何。

李沨观察了一会儿，才转身关门。他想了想，又挪过一张方桌抵着，勉强放心。

虽然李沨看起来糟糕得很，苏梨琬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她淋雨的时间很长，现在全身不由自主地发抖，嘴唇青紫，娇小的身板摇摇欲坠。脸色却泛起不正常的红晕，想来是已经发了烧。

被点了哑穴的董絮絮蜷缩在角落，一双流泪的眼睛看看李沨，又看看苏梨琬，似乎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模样清秀可人，衣服因为之前的争执略微褶皱，但仍然能看出衣料不菲。

又是一个轰隆隆地闷雷，加上好几道闪电，董絮絮被雷吓得不住颤抖，几乎落泪。

李沨只得说道：“我们又不是什么歹人，你都能和杀人凶手私奔，还会怕我们？”

董絮絮不能说话，一双眼睛惊讶地看着李沨。她想不到竟然有人真的这么快追着他们来到这里。

李沨有些生气，他上前解开董絮絮的穴道，问她：“你说，那个凶手上哪儿去了？”

董絮絮声音带着哭腔：“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说着说着，眼圈一红，就要哭出声。

李沨揉着额角，觉得有些头疼，顺手又点了她的穴道。

董絮絮睁大双眼，李沨回道：“你什么时候安静下来，我什么时候解开。你也不要想着跑出去给他报信，他现在怕是已经被搜山的官兵包围了。”

苏梨琬看着二人，有看了看自己狼狈不堪的衣服，对李沨说：“殿，公子，不如我们找些东西生火取暖，再看看有没有干净的衣物。这位姑娘也来帮忙吧。”

说完，就抬脚走向内室。

董絮絮闻言看着苏梨琬，方才被李沨突然闯进来吓得放声尖叫，被李沨点住哑穴，发不出声音。她想趁李沨不注意跑出去找韦中瑞求救，但是苏梨琬却跟在李沨身后进来。

她只得装作吓坏了的样子，蜷缩在角落。

她父亲职位尚可，近几年才从滨州升职进驻京城，董絮絮不善交际，没有参加过什么聚会，所以对眼前的二人甚是面生。

她见苏梨琬面色和善，心里的害怕淡了几分。她又转头看李沨，被后者瞪了一眼，吓得缩了回去。

李沨撂下一句：“没用。”长腿一抬，就跟着苏梨琬走到里间寻找衣物。

幸好柜子中有两件僧袍，一人一件，免得生起波澜。

苏梨琬手指因为之前的躲避被砖石擦破了，血滴不小心蹭到了一件衣服上，她连忙收回手，想叫李沨拿另一件。

没想到李沨的手越过她的身子，拿走了那件沾了血迹的衣袍。他迅速撕开里衬，扯出几条白布，又拉过苏梨琬的手，三下五除二就干净利落地包扎好了她的手指。

“不省心。”

他拿着那件沾血的衣服走出里间，留给苏梨琬换衣空间。

苏梨琬有些感动地换好衣服，对着换下来的湿透的衣服不知所措。扔是不能扔，但是就这样挂起来，李沨看到也不太好。

殊不知在她愣神的功夫，李沨已经换好了衣服，大摇大摆地进来。他看见苏梨琬看着衣服发愣，明白这是不知道如何处理，但是他又不是老妈子，没必要事事都给这个大小姐料理妥当。于是他咳嗽两声，示意自己在这里。

苏梨琬吓了一跳，见他已经换好衣服，不由得问道：“公子，你是在董小姐面前……”

李沨不耐烦地回应：“我点了她昏穴。”

等苏梨琬走出去一看，发现这位爷不仅点了董絮絮昏穴，还让她面朝墙壁躺着，姿势看起来不舒服极了。她想要扶董絮絮起来，被李沨拦下：“别忘了她害死了赵王世子。”

“若是叫她这样在地上睡一整夜，染上风寒，恐怕会因为高烧而不能交代出什么消息。”

说完苏梨琬上前扶起董絮絮，踉踉跄跄地挪步。李沨看不过去，提着董絮絮的领子把她拎起来：“放到哪里？”

苏梨琬吃了一惊：“床上？”

李沨否决：“不行，只有一张床。”

他环视屋子，最终把董絮絮放在了靠墙的椅子上。

坐着昏睡一晚总比躺在地上强一些，苏梨琬看了看李沨的脸色，不再多言。

做完这些，二人都不知道接下来还要怎样，气氛一时凝结。

屋外的大雨依旧没个停歇，空气潮湿地让人透不过气。苏梨琬起身找了找，居然在一个箱子里发现了一个冬天取暖的小火盆。她拿出来，放在桌旁。

火折子再一次派上了用场，可是却没有能够点燃的物品。她踌躇间，李沨递过来一卷经书。

“这样不好吧……”她迟疑地说。

“别这么看我，这屋子里除了你我和那个人的衣服能点燃，就只剩下这个了。”

她想了想，的确如此，于是不再反对。

苏梨琬接过经书，卷起两只衣袖，蹲下身体，撕开书卷，用火折子在火盆中引燃。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很是熟练。李沨看在眼里，好奇地问：“你怎么好像做过很多遍？”

苏梨琬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回答：“是啊，烧过很多……诗。”

他又问：“你似乎不怕雷声？”

苏梨琬仰起头看着他：“我应该怕吗？”

李沨被这样澄澈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然，撇过头嘟囔：“别的女子都是怕得要死。”

“可见你见识过的女子很少。”

李沨听到觉得好笑：“你应该去京城有名的教坊打听一下我的名声，就不会这样说话。”

她低下头，把手里的书几页几页地撕开，扔进燃烧的火盆：“名声是可以做出来的，殿下也不必妄自菲薄。”

李沨忽然想起来，初次见到她的时候，苏梨琬看向自己的眼神。不是惊艳不是痴迷，惊讶中带着一丝喜悦。

“我们之前见过面吗？我是说那日水榭遇见之前。”

苏梨琬否认：“我一个闺阁女子，哪里会有机会见到皇室中人呢？”

一卷书燃烬，李沨索性把装着书的箱子拖过来，跟苏梨琬一起蹲下烧纸取暖。不过他看到苏梨琬还穿着湿漉漉的鞋，皱了一下眉头。

“你不冷吗？”

“还好。”

他把苏梨琬手里的书卷抽出来，端着火盆去了里间，放在床的旁边。苏梨琬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李沨指着床直接说道：“脱鞋，去上面。”

有那么一瞬间，苏梨琬真的在想他是不是真的好女色，不过想了想自己淋的跟女鬼也没什么两样了，底气突然很足。

李沨依旧等她钻进被子后才转过身，看到苏梨琬把自己裹得像个球一样，嘲笑道：“至于么？”

苏梨琬没说话，耳尖微红。

李沨在火盆旁放椅子坐下来，把书箱放在脚边，一边烧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与苏梨琬说话。他的动作不紧不慢，苏梨琬竟然看出来一丝优雅。

我大抵是烧糊涂了，她想。

“你不觉得奇怪吗？”

苏梨琬说道：“若是我杀了人，一定会立刻出城，逃得越远越好。”

“暝山虽然传说险恶，但地势复杂，追捕不易。”

李沨继续说道：“今日傍晚，赵王世子在兴乐苑调戏了那位董小姐，被一旁的男人一剑刺死，我在现场亲眼所见他扬长而去。金吾卫一路追踪到灵泉寺，因为雨势只是封锁了进山的道路。大批游客困在灵泉寺，我上来之前，周校尉正在努力安抚他们，所以你也不必担忧你的丫鬟。”

苏梨琬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滚烫，她知道这是发高烧的表现，眼皮也因为疲惫和困倦而渐渐合上。晕过去之前的最后一幕，是昏暗灯光掩映下李沨摄人心魄的侧脸。

她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似乎是忽视了什么，但是却没有精力再去细想，便陷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