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伴八年
作者:悦石语 | 分类:青春 | 字数:18.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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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左右为难
时间正值深秋,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以破竹之势驱赶着北方大地仅存的残热,在强势寒流的逼迫下,已是强弩之末的夏天吐尽了最后一丝热量,化作连绵的冰雨回归大地。
大地经过几场秋雨的浸润,先前蒸腾的尘土都安分地贴近地面。
知了停止了痛苦的呻吟,阳光也不再挑衅似的逗弄人眼。
不仅是大地,整个北方万物都沉寂下来。
复读班里的人也安静下来,学习状态渐入佳境。
开学时的新鲜感荡然无存,升学的压力重新占领每一个人的制高点。在压力的高压统治下,一切关系都变得简单明了。
王沐晨依然和王林溪碰巧成为同桌。
八条也紧遵医嘱,不再歪着头凝视心中的最爱,在脖子和爱情之间,他似乎寻找到了一种更恰当的表达方式——情歌。《爱如潮水》,《伤心是一种说不出的痛》,《再回到从前》,这三首歌曲反复地哼唱,为此,陆谦不止一次地提出抗议,甚至借来随身听央求着他学习一首新的歌曲。每每遇到大家的“刁难”,八条总有理由拒绝,“你不要要求太多,那么多歌星就红一首歌呢”。久而久之,陆谦和王沐晨也不再纠缠,就当听锯木头了。
李司文终于向陆谦袒露心扉,陆谦态度不明,搞得李司文进退两难。不过,这些关系都还潜藏在冰面以下,知道的人还不太多。
老板对这些事情了如指掌。不过,他也有自己的看法,只要不搞出事情,不要影响学习,这些琐事权当作没有听到。老板的态度丝毫不影响班内人称“无线电”的热情。无线电是同学私下里对谢婉莹的尊称,如果不认识人,单从名字上猜想,此人应该温文儒雅,小鸟依人,其实不然,水桶般的身材,再配上一双板凳高低的小短腿,完全颠覆了你对名字的所有想象。这是王沐晨在王林溪的逼迫下做出的中肯评价。人们常说,上帝是公平的,关上门的同时会给你打开一扇窗,这句话用在谢婉莹身上恰到好处,她腿短,但是嘴快。她四处打探情报,然后再加工加工,趁着晚自习课间跑到老板那胡扯一通。不过迫于她的超人能力,至今没有人敢和她发生正面冲撞。
王沐晨仍旧时不时地和她开开玩笑,逗得她前仰后合。她倒对王沐晨还算客气,无论怎么样,他好歹算是老师眼中宝心头肉呢,谢婉莹也不能天天到老板那告他黑状。至于和王林溪那点事情,估计老板早已经听得不耐烦了。
这两天,王林溪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走路都变得小心翼翼。眼睛里那点诱人的亮光都淹没在夺眶欲出的泪珠里。
“你怎么了?”他担心地问。
“没事”她把头扭向另一侧。似乎不想和他多说话。
“你怎么了?”他追问道。
她趴在桌子上,不去理他。
他还没有死心,推了推她的胳膊,“说说呗,你怎么了,说不定我能帮帮你忙呢”。
“哎呀,你烦不烦!”她甩开他的手,发起脾气。
他一脸愕然。
这是怎么回事呢?他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几天不都是平平淡淡的,没有什么矛盾啊。他在心里放电影式的过了一遍,没有漏掉一个细节。可是,还是没有寻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呵呵……李司文在后边看着他的手足无措不禁笑出声来。
“二狗,你笑什么?”他现在也跟着王林溪粗暴地称呼李司文。
“你请请客,我给你指点指点”李司文如手握法宝,一副吃定他的神情。
“好,你说”王沐晨伸出小拇指准备拉钩起誓。
“李二狗”王林溪扭过头等着她。
“算了,俺家溪溪生气了,帮不了你了啊”李司文一脸无奈。
王沐晨叹了口气,掏出书准备学习。
没多久,趁着王林溪趴在桌子上的功夫,李司文递过来一张纸条。
“她来大姨妈了”。
他看了看纸条,表示不解此为何物,李司文绞尽脑汁也没有将这个听着像亲戚的名词解释清楚。
最后,李司文耸了耸肩,表示无可奈何。
直到晚自习下学,王沐晨跑到网吧里查阅了资料,看过百度上图文并茂的解释,他才算搞明白这个亲戚到底是怎么回事。
了解了大姨妈的知识后,王沐晨对女生有了一个新的认识高度——女生真是个神奇的物种。
第二天早读,王林溪依然趴在桌子上。
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胳膊,她根本不理他。他趴在她的耳边小声说:“我带了一杯热水,你喝不喝?”
她扭过头,依然趴在桌子上,他看到,她的额头还淌着些汗滴。
她没有说话,只是无力地看着他。
他变戏法地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纸包递给他。
“什么?”
“红糖”他有点不好意思。
“王八蛋”她轻声骂道。
他用眼神问她到底喝不喝,她心领神会地眨眨眼。
他的手有些颤抖,像是古装片里倒蒙汗药的江洋大盗。这是她后来给他说的,不过,他倒不认同她的观点。
七 左右为难
一块红糖坠入瓶底,在极速的晃动下迅速融入水中。待到确定红糖块彻底消失,他拧开盖子,尝了尝,“正好,不烫”
他把水杯递给她。
“王八蛋,你刷牙没有?”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些红润。
“没有,牙还得刷吗?”他一脸茫然地问她。
她当然知道他是在逗自己,接过水杯问:“你刚才用的哪边?”
“我也不知道,忘记了,要不我再喝一口,你做个记号?”他不怀好意地说。
“切——王八蛋”她骂了一句,端起水杯悠然地喝起来。
李司文踢了踢他的凳子,递给他一张纸条:
你真恶心!
他扭过头,冲她撇了撇嘴。
李司文一脸不屑地回击。
咳咳咳……
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传来。
现在,王沐晨最害怕听见的就是陆谦的咳嗽声,他的每一次咳嗽都要惹来不小的麻烦。当他的耳朵接收到信号的时候,这个声波就会带动着他脆弱且紧绷的脑神经一起震动。
哎,他一声叹息,真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事情。
李司文踢了踢他的凳子,示意他往右看。
这个右边和陆谦的咳嗽一样难缠。
他佯装看黑板,用眼睛的余光向右一瞥。
八条站在凳子上,看着他。
他不敢看他,但是他能感觉到他的眼睛充满了怒火。整个班的学生的热情都被他点燃。
他低着头,看着书上的椭圆。他的脑海里闪现出一幅奇妙的画卷。
班内学生正在用他们唯恐天下不乱的目光,以他和八条两个人为定点,以他们之间的中点为圆心,以八条加凳子的高度为动点距离,用目光画了一个硕大的椭圆。
他们三个是椭圆的组成要件,谁也无法逃离。
他看了看王林溪,她心不在焉地趴在桌子上不理他。
他有点手忙脚乱。
同学们的目光来回扫射,他感到犹如芒刺在背。他不知道如何是好,或者说做出怎么样的反应才是正确的,现在,他只有选择沉默,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选择。
那边目光如炬,这边冷若冰霜,似乎一时半会还形不成狂风暴雨。
同学们也逐渐失去了兴趣。
“我——想睡会儿”她趴在桌子上。
“睡吧”他不再提醒她学习。
一阵凉风吹过,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他合上窗户,看了看她。她的胳膊上起了一层小疙瘩。
他索性脱下卫衣,披在她的身上。
“我X”
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全班人都停止了读书,扭着头锁定影响他们学习的肇事者。
八条将凳子摔在走廊上,骂骂咧咧地从窗户跳了出去。
咦——
哦——
班内的水开始沸腾,上边冒出滚烫的水泡。
陆谦跑了出去。
李司文也跟了出去。
王沐晨起身,挪开李司文的桌子跑着离开教室。
刚出教室门,碰到了上楼的童欣冉。
“你们欺人太甚!”童欣冉恶狠狠地说。
“我们?”他不理解她的话,不过,现在不是弄懂这句话的时间,他要下楼去找八条。
童欣冉拽住他的胳膊“你等一下,我——我——”
他有些着急,“哎呀,你我什么啊,我有急事!”他甩开童欣冉的手向楼下跑去。
哦——
他的身后一阵欢呼,两个班的学生都涌入走廊,探着头用尽一切感官试图捕捉刚刚发生事件所有细节。
“童欣冉,你说说,咋回事?文科班的三大金刚疯掉了?”理科班的学生幸灾乐祸地冲着她喊。不用说,他们肯定觉得她是距离真相最近的人。
童欣冉站在走廊里,任由他们呼喊,眼睛里的泪花呼之欲出。她看着他离开的方向,进退两难。
王沐晨下楼的时候耽误了几分钟,两个人早已跑的没了踪影,不用想,他们肯定是去男寝室了,这个时间只有那里最安静,也最安全,是的,他们三个人都需要安静。
他站在寝室门口,屋内传来一阵竭嘶底里的喊叫声。可以确定,两个人在这里等着他。此刻,他不能进去,他的脑子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里边的兄弟。虽然他知道,他终究要面对。他靠在墙上,任由凉风袭来。三个月前,他何曾能预料到今天的场景,来这复习前,他还煞有其事地和两个兄弟演着我们是陌生人的戏,害怕别人误会自己搞小团体,害怕别人捣乱,现在倒好,他们三个人先乱起来了。
“你怎么不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李司文站在他的前面。
“呃,我——”他想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回答,转身推开门走进宿舍。
“把门插上!”陆谦命令似的喊。
一向温润的陆谦怎么变成这样,他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如此陌生。
他插好门,转过身看着他俩。
他注意到,陆谦的眼珠被血丝侵蚀,红色的眼球似乎要挣脱眼眶的束缚弹射出去。
砰砰砰……随即,喊声不再突兀单调,拳头砸向墙面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啊——
八条瘦弱的身躯里血液沸腾翻滚,在刹那间形成巨浪,浪潮一个接着一个,掀翻了他的五脏六腑,然后摧枯拉朽似的将所有阻碍物全部挤压到角落。
渐渐地,浪潮退去,血液烧红的眼球尚未全部恢复原貌,两条胳膊止不住地颤抖着,似乎还停留在刚才那个恐怖的记忆里。
“子筱——”陆谦声音有些颤抖。
……
朱子筱没有回答,微动的嘴角似乎打破了某种平衡,眼睛里洋溢着的泪花决堤似的倾泻而出。滴落的泪珠稀释了已经凝固的血迹。
一条血河向门口蜿蜒而去。
王沐晨呆呆地站着,那条血河吞噬了他的脚,他感觉自己也将融化在这条滚烫的河流。
“陆谦——”八条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冲破了层层障碍,变得破碎不堪。
“呃——”陆谦从混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
“陆谦,你知道我有多喜欢林溪吗?你不知道,地球上的人都不知道。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我就喜欢上她了,我从没有这样的感觉,他就像是我的眼睛一样,一会看不到她,我就感觉自己失明了,甚至眼珠都没有了。所以,我每天认真地看着他,仔细地看着她,一刻也不想离开。你不知道,我多不想下学,多不想放假!”
陆谦惊讶地看着他。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敢扭头看他了吗?你只知道,医生说我得了颈椎病,颈椎压迫了神经……这不是我不看林溪的缘由,我说过,用生命能换来林溪的话,我也愿意……”
陆谦疑惑地看着八条,等待着他解开所有疑惑。
八条深吸一口气,手指向王沐晨,“都是因为他,我不敢看林溪,我害怕,害怕看到他和她一起说,一起笑……”
王沐晨知道,八条的这些话都是说给他听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刀刻在他的心上。他不能忘记,不敢忘记。他闭上眼,掩盖着内心的悲伤,曾经无话不谈的挚友,曾经的“跟屁虫”,曾经的“三大金刚”,现在变得如此陌生,甚至不想和自己多说一句话。是的,他对八条的表白深信不疑,他何曾不是这样的心境呢,他经历过的一切煎熬,自己都经历过,一点也不比他的少。可是,这些能成为兄弟的分道扬镳的理由吗?
“沐晨,子筱”
陆谦颤抖的声音重新将两个人从仇怨中拉出来。
“你们都听我说,关于爱情,我也不懂,但是我理解你们的痛苦,可是,我们真的了解自己的痛苦吗?我们理解父母的痛苦吗?我们这是来干嘛了啊?”
“沐晨,你忘记了三个月前说的话了吗?你说誓死考上本科,现在呢?”陆谦深吸一口气,接着说“我们和班里的人一样吗?不一样,我们五年……”
陆谦的每一个问句都像是一个钉子,被人用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脑袋上,一阵疼痛接着一阵疼痛,抖动的双腿已经无法支撑他沉重的身体,他顺势蹲在床上。
陆谦说的话没有半点修饰,但却掷地有声,试图把理想和爱情剥离开来,唤醒迷途中的兄弟。
屋内又是一阵安静。
王沐晨低着头坐在床上,眼泪浸湿了床单。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困境,可是,一想到她,所有理想和痛苦都被她的甜美笑容掩盖。
八条的胸脯又是一阵急促的起伏,鼻孔,嘴巴里的粗气已经缓解不了胸膛的压力,整个身体即将爆炸。
咚的一声,八条跪了下来。
“八条,你——”陆谦喊道。
“沐晨,我求求你,你让给我吧……”八条扑簌坠落的眼泪写满了哀求。
他坐在床边,彻底傻掉了。他感觉有人用手抓住他的心脏,反复揉搓,挤压,血液开始倒流,苍白的脸上肌肉不停抽搐,衣襟湿透,再也分不清楚是汗水还是泪水。
“林溪不是商品,说让给谁就让给谁!”屋外的李司文隔着门缝喊道。
陆谦打开门喊道:“你给我滚!”
屋外,李司文,童欣冉正站在门口。
面对陆谦的责骂,李司文眼睛里顿时充满了泪花。
“陆谦,你怎么可以这样跟司文说话?”童欣冉不满地说。
“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陆谦不以为然。
“她喜欢你,你不知道吗?”
“欣冉——”李司文拉着童欣冉的手试图阻止。
“不要把别人对你的喜欢当作你肆意妄为的资本!”童欣冉发出警告。
“好,那你告诉她,我不喜欢她,一点也不喜欢,我喜欢——我喜欢王林溪!”陆谦恶狠狠地说,“这样,你们都满意了?”
李司文哭着跑开,留下了目瞪口呆的童欣冉。
陆谦走进屋子,一把拉起八条,将他甩在墙上。
“你们都喜欢王林溪,那你们想过,她喜欢你们吗?”童欣冉问。
四个人的目光紧紧缠在一起,久久不能分开。
每个人的心里都在思考那一个问题——王林溪喜欢他们吗?
呼吸声将整个宿舍环绕,然后又传到给屋外的童欣冉。
许久,陆谦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
“你们觉得值得吗?为了一个不明朗的感情。”
“值得!”八条把牙咬得咯吱响。
陆谦无奈地看着王沐晨,希望能从他这得到一丝安慰。
“我也不想放弃!”
屋外,童欣冉留下一声叹息。
突然,屋顶的灯管忽明忽暗,似乎要迎合三个人波涛起伏的胸膛。
陆谦弯下腰,随手拿起一只鞋子砸向灯管。
砰的一声,灯管爆裂,碎片如雪四处飞散,落在他们的头上,落在他们的脸上,落在他们的脚下……
屋内一片漆黑。
“王沐晨,我们——公平——竞争!”说完,八条跑了出去。
他能感觉到,每一个字都是在牙齿与牙齿的挤压中传导出去。
“子筱——”陆谦喊。
“子筱,对不起!”王沐晨痛苦地说。
校园广播里传来——
爱是什么?
我不知道。
我不懂永远,我不懂自己。
爱是什么?
我还不知道。
谁能懂永远?谁能懂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