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大热天还穿着皮夹克的人，直勾勾盯着面前花枝招展，咯咯笑着的女孩子。他的黑皱皮夹克衣领被老鼠咬过，下摆露出红色衬衫。他不去抓汽车吊环，还是站的很稳当:穿着皮鞋的右脚往前叉开，宽直筒西裤随着车晃荡。王导冲早就看出这个人眼熟，半天才想起来，这不就是自己的弟弟王惇冲嘛！

长车停在三岔口小站，车里的人因惯性往前一耸身子，他左脚换右脚，裤管又是一晃荡。整个人还是很稳当。

他旁边一个戴草帽的老人从座位上起身，拍拍他的肩膀，以戏谑的口吻向他说话“惇儿，你去城里干啥啊？”

车内一阵哄笑。

惇没有说话。他知道自己是个梗，也闹过笑话:他拿着一张百元大钞去菲尼城商场买电扇。一台五十，商家说找不开，我这全是一百的现金，说完要去隔壁破开。惇说，用不着，撕成两半不就行了，呲啦！

“你坐到这吧，我走啊”草帽老人说完下车了。

惇摇头。“不坐”他的眼睛很大，有点凸出，直勾勾盯着前面的读书人，也许是来自教坊司的。

王导冲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老弟，也来菲尼城了，是谁给的他钱呢？王导冲感觉很烦，于是决定偷偷跟踪。

一辆绿色豪车超过了长车，疾驰，转弯，往南面去了。这车行驶到长车前面的时候，有个人伸出手来，晃动着伏魔两个字。王导冲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托尔。

车上一对老夫妇，陪同孙子去菲尼城游玩。老夫低头看手机上的电子新闻，老妇抱着八十多斤的孙子抱到手酸：“你看你爷爷，成天就知道看黑玉令。”

“不看黑玉令我别的干啥？”倔强的老头说

“光看黑玉令，也不知道买菜。”

“让我去买？你自己咋不去？”

“你能看出啥来？”

“不是非得看出啥来！”

二人拌嘴，王导冲默默感受着菲尼城的氛围，车上除了司机是智能工具人以外，其他人，都是来自各个维度。

他们的孙子，拿着炸鸡腿只顾啃，一口下去，先是外面裹着的面包屑，后是酥鸡皮，最后是嫩肉，脖子往左一歪，扯下一块肉来。油碌碌的嘴巴散发着光泽。炸鸡的味道勾挂着很多人的肠胃。

山区弯路，司机减速了又鸣笛，山弯里忽然传来一阵更加急促的笛声，随后冒出一辆更大的客车，滴滴的鸣笛不停，急促的减速拐弯。这边司机也急打方向盘，一只被咬了半截的炸鸡腿从车窗飞出去。车上的人有的哎呦惊吓，有的责骂司机。

两辆长车擦肩而过。

另一辆竟然从平地里钻出来，也许是因为有什么阻挡了这司机的视线，所以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

可是，这路线只能有一个司机，那就是他本人，那么这辆长车又是从哪里来的，所以司机决定更改路线。原来是，不幸菲尼城最近多个路段建设施工，另一个司机只好改走西面的高速，谁知七绕八绕，竟从另一条停工的高速上下来，又遇东面堵路，一头扎进深山里，等回过神来已经是万年山脚了。

车上的人已经没了抱怨的力气，或倚着窗户，或趴在前面座椅靠背上睡午觉。车厢气味比航行了六十五天的五月花还要难闻。

王惇冲踢着拖鞋，左肋夹着包裹，右手提了编织袋，从后座晃荡到前排，想找个宽松椅子底下，躺进去，好好睡一觉，然而乘客椅子下大都堆满了行李物品，没有容身之地，王惇冲看到一个戴白帽子的，在趴着睡觉，一个大热天捂黑夹克的年轻人，这一排座两个人座位下都空着，就想钻到他们椅子底下睡觉。他拍拍歪头熟睡的白帽子——那是一个留胡子的山海之人，身上用金色的文身和饰品，白布帽子上缀着一小方半透明祖母绿塑料。他睁开腥红的眼睛，幽怨的眼神瞧着王惇冲“干什么？”

“麻烦老哥你挪个地儿”王惇冲怕山海人听不懂，一阵比划，“困了，休息，睡觉，椅子下面”

“去你麻的”山海人很流利的回击。

“你不能骂人，我就是借地方睡个觉，打工的，累了”王惇冲还怕他听不懂，比划着解释。

“滚”山海人浓密的黑胡子一动。

王惇冲作为年轻人，强行压抑住自己的怒火，后背靠在蓝黑色书包上，里面鼓鼓囊囊的东西硌的他时不时挺直后背，又因为疲劳再次靠上去。黑色手提的吉他盒子放他两腿上，手提袋子被他已勒出红印的右手紧紧攥住。这里面也许装了暗器。

他早就想爆发，这时候还是忍住，对着山海人耳语几句。

王导冲在一旁，眼看山海人惊讶的张开口。

自己的老弟王惇冲竟然使用了【口才】术，于是他有了自己的座位，他拉高衣领盖住面颊，头右倾在车窗一边，眼睛望着远方田野，热浪吹过田地，太阳把叶子都照射的发烫。远处山冈上几户人家鸡鸣。山沟中间架起大桥，远处还有石刻的废弃桥，大抵是大明万历前后修起来的，而今杂草几乎高过了桥面。

两个交叉路口，这装满了沙丁鱼的罐头长车，从土路上了柏油路，两侧菲尼城小吃，火烧，饸烙面，coffee厅，老西格尔飞饼的油腻招牌被暑气蒸得滴下黑油。

人已可以跳下车，小跑奔去买吃的，或是站在路边方便，他们头上是建设美好明天的广告牌。

罐头车仍在行驶，车门再关不上，不断有沙丁鱼涌出罐头盒子。

菲尼城是个很包容的城市，不论哪个地方或者年代的人来到这里，都能找到自己家乡的影子。

远处高楼林立，装饰以螺旋上升的彩顶或是哥特式尖顶，也有飞檐琉璃瓦顶。塔吊在半空中摇晃。

南郊一带的房子低矮，大都是这种结构:一楼为鱼肉粮油杂的店铺，二楼居住。也有铁皮盖的临时棚屋。

这里不是天堂，而是崭新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