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格勒呢？”

刚出门的时候，燕东就遇到了齐征。当然，对于他，以及这整个小城，以及更多小城里的人来说，这位是独灵大管家。

“伯格勒？”燕东回想了一下：“他昨天晚上已经出征了，目的地是迪科城。”

伯格勒是斯科索普麾下目前的三大头领之一。原本这个位置应该被称为将军，但斯科想了想，觉得让这帮人来做将军，简直就是对军事的侮辱。一群只接受过不到三个月军事训练的士兵？算了吧。

“迪科城？”齐征皱眉回想了一下：“那个迪科子爵的小城？”

“是的，管家。”燕东点点头：“首领说我们原本的计划已经放弃了，攻下补爵城给我们带来的收获已经足以弥补我们放弃其他几个小城所需的物资，而现在，我们需要将目标放到其他几个更加强大的子爵们身上。”

“柔蛇，迪科，蛮兵以及最后的凯迪尔大公？”

“是。”

“嗯……”齐征的眉头越皱越紧，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燕东的表情也是如此。

“这样吗？我知道了，现在你头儿他们在干嘛呢？”齐征点了点头。的确，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目前的起义军已经不需要再浪费时间在更多弱小的子爵们身上了。武力最强的拉尔芬妮丝，以及资本最雄厚的补爵子爵都已经落到了他们的手里，现在他们需要的不是浪费更多时间去攻击那些零零散散的小子爵，而是需要将目标放到对于凯迪尔公国更为重要的，几名可以称为支柱的子爵身上了。

“……”燕东眼中闪过一丝不安，没有回话。

“嗯？”齐征发出一声轻微的疑惑的鼻音，然后看向燕东。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燕东脸上的表情：“怎么了？”

“那个……他们在面试……”

“面试？”齐征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你很不喜欢那个人？”

“是。”

“燕东，你完全可以说更多一点话，比如给我描述一下，你为什么不喜欢那个人，而不是我问什么说什么。”齐征轻轻叹了口气，劝说道。

“是，他……”燕东迟疑了很久，最终还是多吐出几个字：“……他是个补爵子爵。”

“补爵子爵？那个直接投降的家伙？过来面试？这家伙胆儿这么肥？”齐征有些好奇地说道。补爵子爵，补爵城原本的城主，一个优秀的商人以及一个垃圾的城主。

“不，是首领叫他过来的。”燕东想了想，如此说道。

“斯科索普？不，这种事更像是斯科璃尔会干的。”齐征刚刚说出一个猜想，便马上否决了这个猜想。斯科索普会招聘一个自由民？想多了，对于斯科索普这种直性子的军人来说，敌人就是敌人，在来自上级明确说明对方是自己的友方，他只会坚定地认为这是敌人。而恰巧，这里没有斯科索普的上级，只有一个代替斯科索普思考的斯科璃尔。

“那个……”燕东的表情瞬间愤怒起来，似乎想在后边加上一些不怎么文明的词汇。但想到这是在独灵面前，最终还是将那个徘徊在嘴角的字眼憋了回去。

“哈哈……”齐征干笑了一下。他当然知道燕东对于斯科璃尔的态度，或者说，是整个起义军对于斯科璃尔的态度。在这些人看来，斯科璃尔纯粹是一个冷漠傲慢而幸运的女人，如果她的哥哥不是斯科索普，斯科璃尔大概会被愤怒的起义军们分尸吧？

但这同样是斯科璃尔想要做到的。所有的人事调动都是通过斯科索普发出，而所有的政事都是通过齐征发出。这样一来，胜利属于斯科索普，而功劳属于独灵，唯独斯科璃尔，就是个无所事事，对于起义军毫无奉献，同时又染上自由民脾气的坏女孩。齐征知道，原本在斯科璃尔的计划之中，斯科索普才应该是两者的结合，一个完美的统治所有人的君王。但是齐征的出现打破了她的计划，一个对于起义军好奇心胜过鄙夷的人。

齐征是必然要加入起义军之中的，这是齐征在初次见面的时候，就放出来的态度。而同样的，斯科索普很多治理上的事情都不怎么放在心上，斯科璃尔也没有办法让斯科索普来给这些人解释到底是怎么回事。因此，内政的功劳，基本上都被斯科璃尔扣到了齐征的头上。

这其实是很危险的一件事，当一个集体之中出现了两个互相无法压制的领头人，不管他们自己是怎么想的，都意味着两个头都会有自己的方向，他们会朝着自己的方向前进，并且将这个集体撕裂成两半。

但这同样是斯科璃尔跟齐征做出的第一个生意。当然，这并不是生意，而是一种妥协。斯科璃尔付出自己的心血，同时将整个起义军最终是否要分裂的权柄交到齐征的手中，让齐征在起义军之中有更多的便利。而换取的，则是降低齐征对于起义军们可能出现的，任何可能的危害。

斯科璃尔或许不在意起义军，但斯科璃尔在意起义军建国之后，可能提供的，能够让她和斯科索普回家的希望。

“对了，那个百多，就是那个补爵子爵，他面试的是什么岗位啊？”干笑到两人都觉得尴尬的时候，齐征转移了话题，也不对，准确来说是防止话题拐到另外一个方向上去。

“……”

“燕东……”齐征有些无奈地弯腰拍拍燕东的肩膀：“跟我说话就这么困难吗？”

“我只是，不希望骗您。”燕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仿佛用尽了全身一半的力气。

“那就说实话啊。”齐征直起身来：“没有人，应该为说实话而愧疚，不是吗？”

“……管家。”

“嗯？”

“我是说，”燕东感觉自己在颤抖：“他面试的，是管家。”

另一半的力气，在此刻彻底耗尽。燕东感觉一阵眩晕，似乎随时都要瘫倒在地。

“真的？！”就在此时，高大男人的震惊的声音传来。

而燕东，仿佛收获了一丝新的力气，又稳稳地站住，抬起头，同样是震惊的神色。

因为，他刚刚好像听到，那股声音之中，除了震惊之外，还有……

狂喜？

“你是说，他们终于打算换个管家了？”齐征的眼睛瞪得很大，燕东甚至能够看到其中的闪烁的，尖锐的十字光芒。

“额……”这下，燕东搞不懂了。

“我早就跟他们说过，我不想干这个管家。哪怕是让我去给斯科索普念征兵广告呢？你不知道吧，我以前那个国家虽然对于军事力量很关注，但几乎没有大面积的征兵广告，这是另外一个国家才会干的事情。而自从我看过另外那个国家的征兵广告，我就觉得他们的台词写的好垃圾啊，要是我来，我肯定能设计一个更好的……”

齐征开始絮絮叨叨起来，畅想着自己的一切可能实现的，自己可以呆的更好的岗位。

在齐征描述道第六个的时候，燕东终于忍不住打断了齐征。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干，但他有一种预感，今天的独灵先生跟以往都不一样，如果他不打断的话，今天他就别想回军营了。

“那个，独灵先生，您不喜欢做管家？”

“当然。”齐征在胸前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叉，只是燕东根本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你想啊，首先，一个正经的管家，是不是头顶上还得有个老爷。我的老爷是谁？斯科索普？让我叫斯科索普老爷，还不如让我去扫化粪池，斯科璃尔？这个更不行。安克格？这倒是可以，但是那老头儿更喜欢书而不是一个庄园，至于那俩小鬼，他俩还没有我膝盖高呢！”

燕东点了点头。他们没有考虑其他任何人的情况，对于起义军们而言，特殊的人只有这些，以及独灵大管家。

“然后，真的当管家要注意礼仪。你能想象吗？有一天，你去一个庄园里串门，庄园的主人衣着整洁，而庄园的管家，背心裤衩人字拖，盘着腿坐在花园边上，脚边是一连串的坚果壳子？”

燕东想了想，这他坚决不能接受。燕东虽然是奴隶，但以前也是一个遥远王国的普通公民，他并不是没有见识过那些贵族的做派。有时候他会觉得这些贵族的做派让人不舒服，但不得不承认齐征所描述的场景，让他根本无法接受。而同时他又很清楚，独灵大管家估计会很喜欢这样，别的不说，坚果壳子几乎已经成为这位大管家的身份象征了。

“还有，要是让另外一个管家知道，我顶着这个管家的名头，干的完全不是管家的事儿，他一定会用自己的拐杖狠狠地敲地面，告诉我要“注意体面”的！”齐征的脸色有些抓狂：“你知道吗？那是个严肃的老头儿，简直就是强迫症，要求我的微笑要得体，要求我的姿势要得体，甚至要求我的恶作剧都要得体。老天鹅，这世界上怎么能有这么固执的老头儿？”

随着齐征的描述，一个人影在燕东的脑海中浮现出来。这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挺腰抬头收腹，一丝不苟的发型，花白的鬓角，严肃而有神的眼睛，穿着得体的领结西装，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下垂而小臂横于小腹，上边挂着毛巾、雨伞或者别的东西，也有的时候两只手放在身前，双手一上一下握着一根棍杖，看起来并非是棍杖在支撑他的身体，而是他在牵引那根棍杖一般。站着的时候一定是丁字步，行走的时候一定不急不缓……

“所以，对于我而言，这个世界恶意最大的职业，就是管家。”齐征仿佛哀嚎一般下了最后的结论。

“那……？”

“那我是为什么干上这个管家的对吧？因为没办法啊，铁武城的时候，侍卫让斯科索普领走了，哪怕是门童都让那俩小鬼拿走了，我除了管家之外，没有别的选择了。你总不能让我去当侍女吧？”齐征看着燕东，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不会……啧啧啧，燕东，想不到……”

“并没有，管家，我还有事，先走了。”燕东用此生最快的速度接连喷出几个词汇，然后仿佛见鬼一般一溜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