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路对面的红绿灯由红色转为绿色，发出“嘀嘀”的急促嗡鸣。

“啊，变成蓝灯（注1）了！”金孝渊嘴中大喊，同时伸出手去指着，结果话还没讲完，脚下就开始打晃。

旁边的林允儿赶忙搂住她，朝着周围的路人讪笑，搀扶着人快步走了过去。

直到安稳地送人过完马路后，她侧头看向俨然是醉气熏天的金孝渊，这才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我就知道。啤酒、烧酒，这么混着喝，不醉倒才奇怪。”

暂且把人安置在公交车站的长椅上，林允儿一边用手小心扶着金孝渊靠在自己肩头的脑袋，一边找出手机打电话。

“你是说孝渊在接你去仁川的第一天就撇下你这位客人，自己喝醉了？”

听完林允儿的讲述后，任宋演在通话里就如此总结了一番。

林允儿有心替金孝渊开脱，但还没等开口，她就听见任宋演反问：“所以呢？”

少女愣了一下，“所以……什么所以？”

“所以你就因为这件事专门打电话给我？”任宋演的语气透出淡淡的疑惑，“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个情况。09年的时候，首尔应该也有代驾服务了吧？”

林允儿一阵语塞，她抿抿嘴唇，小声地说：“代驾……我当然知道了，但是，这里是仁川嘛。”

“仁川又怎么了，你不知道仁川的代驾号码？孝渊的手机里面总有。再不行去网上查一查也很便捷。”

“不是，不是这个问题，是……这里不仅是首尔以外的地方啊，同时，它对我来说还是另一个世界的陌生城市……”

身处在电话另一头的男人沉默片刻，终于好像明白了她的难处，直接发问：“因为只有自己一个人，所以你害怕吗？”

林允儿再次张开了嘴，反驳的话就盘旋在口中，却怎么也吐不出去。

几秒后，她就习惯性地抬起手，啃着大拇指的指甲，挺郁闷地说：“嗯……我没有一个人处理过这样的情况。让我自己去面对代驾司机，心里总有些奇怪的负担。”

任宋演倒是没有嘲笑她，只是说：“那你想让我怎么办？总不能让我现在过来仁川吧？那你们还得等一个小时左右。”

“那个，”林允儿纠结地放下手，“要不然您试着联系一下孝渊姐的丈夫？说到底，我连孝渊姐家的地址都不知道呢，让我怎么把人送回去？”

“如果孝渊现在还清醒着的话，她应该不会喜欢这个提议的。”

“那您让我怎么办？”

林允儿逮住机会，把任宋演方才的提问奉还了回去。

任宋演大概想了想，“你确定孝渊已经醉了吗？她平常的酒量可不一般。”

“您刚刚没听我说吗？醉了！连人的话都完全听不见了！”

“那即便是找代驾，估计也有点麻烦了。孝渊喝醉之后特别喜欢黏在其他人身上。”

林允儿转头看看披头散发往她这边磨蹭的金孝渊，露出无奈又好笑的表情说：“嗯……我已经发现了。”

“既然不想找代驾，那你干脆和她一起坐巴士（注2）好了。”这时候，任宋演似乎也拿定了主意。

“坐巴士？”林允儿下意识问，“那孝渊姐的车怎么办？”

“直接留在那里吧。明天让她自己想办法开走。你既然连找代驾都不愿意，那么坐公共交通不就是最好的选择了吗？”

任宋演清楚，林允儿眼下的这种心态单纯就是独自行动时的不安感在作祟，假如让她置身于一个陌生人很多的环境，反而能够缓解这份不安。

“那好……我知道了。”林允儿也体会得到任宋演想法的贴心之处，很为对方能够理解自身而感到庆幸和放松。

她转念又记起金孝渊早前说过的话，刚想着该不该主动向任宋演报告今天下午的经历，便听任宋演说：“我等会儿把孝渊家的住址发给你。你研究一下公交路线。这件事总能自己做吧？好歹都快二十岁了。”

林允儿忍不住就噘起嘴巴，很不甘心地对着手机说：“嗯！您尽管把地址发给我就好了！我肯定会把孝渊姐安全地送回家的！”

“是吗，那我就期待看看了。”

“当然了，您放心好了！”

信誓旦旦地说完，林允儿忽然又是一滞。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和任宋演的这番对话，委实是像极了循循善诱的家长和掉进语言陷阱的孩子。

“噗。”

很轻的笑声从身边很近的地方突兀作响，虽然对方已经努力克制，但还是没逃过林允儿的耳朵。

“孝渊姐……你醒了？”

不知何时睁开眼睛的金孝渊索性不再掩饰地坐直身来，伸了个懒腰，随即就从林允儿手里接过电话。

“嗯，宋演，是我。”

“没有、没有，我就是短暂地睡了一会儿。”

“哎，我是那么不靠谱的人吗？来之前都说得好好的，我会负责把你家的小朋友照顾好的。”

“我知道啦。别跟纯揆一样，你不觉得她当上社长以后就特别喜欢唠叨吗？”

Chapter 11：Fall

“嗯，别担心，我现在已经差不多醒酒了。”

完全没在意边上可爱瞪大双眼的林允儿，金孝渊向后撩起头发说：“都跟你说了别担心了。我再带人去逛一逛，然后就送她去酒店。到时候发认证照给你，可以了吧？”

“嗯。那我就先挂了？”

“好。”

把手机拿到眼前点击挂断，金孝渊随手就递回给林允儿说：“行了，我们走吧。”

“走……去哪里？”原先还憋了一肚子话的林允儿来不及多说，只能先跟着起身。

走到公交车站的一块广告灯箱旁侧，金孝渊屈指示意地弹了弹灯箱的玻璃，“去这里怎么样？晚上好像刚好有几场比赛。”

“去这里？”林允儿的目光落到灯箱内部张贴的那张海报上，风格张扬、呈红蓝两色各占一半版面的海报主人公是两名赤着上身的壮硕男子。

在海报的正中央，还用特别醒目的字体标出一行大字：FALL FC——仁川选拔战。

“FALL……这是什么？拳击比赛吗？”

“不是，应该是MMA的比赛吧。”

“MMA？”

“就是综合格斗，有点像你理解中的拳击比赛，但总体差异也很大。”

金孝渊抓抓头，有气无力地半倚着那面广告灯箱说：“总之，我以前也没看过，晚上正好有比赛，我们要不要去看看？我再醒醒酒，你也顺便消化一下晚饭。”

“靠看格斗比赛消化吗？”林允儿啼笑皆非地看着这姐姐。

金孝渊倒也不勉强，一脸无所谓地说：“那我直接送你去酒店吗？”

林允儿立刻产生了明显的迟疑反应。

本心而言，她其实更希望能和金孝渊多相处一会儿。

这和她在首尔时不同。有人同居的时候，尽管一天下来和李纯揆也说不了几句话，但她终究知道她不是孤身一人，在SW娱乐和李纯揆的家之间往返的期间，生活感觉也过得很充实。

可在仁川，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林允儿从来没像今时今日这般，排斥那种孤零零的感觉。

这可以说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被激发出来的软弱的一面。

林允儿也并不畏惧被人觉察到这一点，因为这就是事实。她就是拿捏不定，她是否该像对待任宋演一样，对金孝渊也表现出同等程度的依赖。

“怎么了，需要考虑这么久吗？”

金孝渊并不像李纯揆和任宋演那么有耐心，或者说她目前还处在半醉半醒的状态，伸手又弹了两下广告灯箱侧边的外壳。

林允儿的注意力回转，简单考虑后就说：“那，好吧。我们就去看看。”

金孝渊对于她的决定相当满意，惊喜地说了声“真的？”后，便豪气十足地摆手说：“走吧！姐姐带你见识一下对抗运动的魅力！”

“哦对了。”她还不忘对林允儿眨眼，“放心，我们坐巴士去。我的车就先放在这里吧。”

“孝渊姐！”林允儿又羞又恼，哪里还猜不到金孝渊刚刚趁着贴身的工夫，把她和任宋演的对话全给偷听走了。

金孝渊半憋着笑意迅速跑远，林允儿气笑地抬脚跟上，同时心中还纳闷起来。

哪怕现实里的孝渊姐是体大毕业，但舞蹈和竞技体育项目依然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金孝渊怎么突然就对格斗比赛感兴趣了？

难不成，仅仅是酒后的心血来潮？抑或是金孝渊又准备带她去见识什么了？

……

FALL FC的赛事举办出乎林允儿预料的正规，场地选在了仁川市一家规模不小的室内体育馆。

当林允儿和金孝渊抵达现场时，还没进门就听见了馆内震天响的叫声与掌声，热火朝天的气氛隔着门都能感受得到。

“这么热闹？观众估计比拳击赛还要多啊……”金孝渊回头瞥瞥身后的队伍，不由得嘀咕。

负责守在门口兼任检票工作的安保人员听见了她的自语，笑着说：“毕竟最近几天已经是我们仁川最后的选拔赛了，赢家就能去首尔参加真正的全国大赛。之后说不定还能参加整个亚洲的总决赛。粉丝们当然关注了。”

对方多半也闻见了金孝渊那满身的酒气，但见金孝渊的神志清明，也就没搅兴地予以阻拦，很客气地递回票根。

“亚洲总决赛？”包括金孝渊在内，她和林允儿都微微流露讶色。

两人对视一眼后就揣着好奇，通过检票口走进了场馆中。

一进门，原先隔着门扉还不算吵嚷的动静就仿佛瞬间在耳中扩大。

即便把中央空调开到最大也压不住的燥热气息，伴随着眼前黑压压的观众席扑面而来，惹得林允儿在第一时间就控制不住地做了个深呼吸。

综合格斗，Mixed Martial Arts，简称MMA，又被称为“无限制格斗”。只从“无限制”这个前缀，便不难看出这项运动的主要特点与危险之处。

只不过相比早年追求贴近实战的风格，现如今的综合格斗赛事除了格斗方式的“无限制”以外，对于参赛选手的保护措施已经完善很多，暴力和血腥的程度也有所下降，真正在逐渐成为一项竞技运动。

“当然，比起拳击比赛来说，MMA的影响力还差得远呢。”坐在后排人比较少的位置，金孝渊抱手望着下方正中间的八角笼说，“就算是比较危险性，拳击也不见得就比MMA安全多少。毕竟拳击可是要比十二回合的，MMA普通却只要三回合。”

林允儿低头浏览着手机，惊讶地说：“网页上说，这个FALL FC从09年开始，也就开办了十来年，现在竟然已经是亚洲第一的MMA赛事（注3）了。”

“是吗？那确实挺厉害的。”金孝渊的回应看似感慨，但从她说话时平平的语气还有那副走神的样子，林允儿就洞悉了她内心的敷衍。

这姐姐今晚究竟是来这里做什么的？看她既不像是喜欢综合格斗，也不像是单纯兴起跑来看一场比赛。

林允儿脑子里冒着问号，把视线转转到下方八角笼里的两名选手，只看了片刻，她就颦起眉头，似乎被那拳拳到肉的搏斗与周遭观众的助威声惊得眼皮直跳。

“怎么了，不太适应吗？”突然，同样在安静观赛的金孝渊张嘴问了一句，“我当初一开始也不太适应，总觉得这种打来打去的运动有什么好看的，但后来，看久了倒也看出了一点趣味。”

林允儿稍稍侧头看向她，恍惚间以为金孝渊今天晚上其实从头到尾都没醉过。

谁知道下一秒，她就见到金孝渊挺直的腰背垮了下去，用一只手托住下巴，然后转过脸来，突如其来地对着她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像这样。”

“嗯……嗯？”

“我是说我和我丈夫。”

金孝渊反手指了指自己，“我坐在台下。”

随后，林允儿的双眼就跟着她的手指，把目光重新投向了那边的赛台之上。

“而他，站在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