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好疼。

苏甜甜还没有睁眼，就已感觉到了从浑身上下传来的剧痛，尤其是十根手指头上，简直是火辣辣的痛，让人难以忍受。

苏甜甜抬起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晃了晃，才渐渐看清楚眼前的情景。

眼前的这个地方，看起来熟悉又陌生。

但她可以确定的是，这不是她住了五六年的省城医院病房。

医院病房的天花板上永远都是干干净净的，别说蜘蛛网和污渍了，连灰尘都很少。

可是，她眼前的这个天花板，却是又破又旧，不仅斑驳掉皮，墙角处还结着许多蜘蛛网，看起来像是很久没有人打扫过了。

苏甜甜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看了很久，终于想了起来，这里竟然是红花村！

红花村是她婆婆的老家，自从老公死了以后，她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回过这个地方了，现在乍一看见这个年轻时住了好些年的破房子，心里没有怀念，只有恐惧。

她怎么会回到红花村？难道是儿女嫌她年纪大了招人烦，不肯再让她治病，要把她从医院里赶出去等死？也是了，省城医院的药费不便宜，她那点财产，再这么治下去，只怕剩不下几个子儿……

但是，再怎么着，也不能把她扔回红花村吧？这地方，简直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狼窝！

二十岁那年，苏甜甜嫁进了红花村，从此，苦日子就开始了。

她和她那便宜老公是相亲认识的，媒人跑到她家里说得天花乱坠，说陆谦是十里八村唯一一个读书人，模样斯文人品好，从来不发脾气，在城里头还有工作，吃的是供应粮，简直是没得挑的好对象，唯一的缺点，就是家里兄弟多了点，妯娌关系复杂，怕她处不好。

她妈一听就心动了，家里穷得叮当响，早就想把苏甜甜嫁出去，给老幺换点彩礼钱，可惜，苏甜甜虽然长得漂亮，但这乡下讲究个门当户对，平时来提亲的都是些庄稼汉，她妈怎么想，都觉得亏大发了。

这回来了个城里人，可不得赶紧抓住了。

至于苏甜甜嫁过去日子好不好过，那可不在她妈的考虑范围之内，彩礼钱一收，苏甜甜就进了陆家的门。

当天晚上，婆婆王翠花就给她立起了规矩，一杯改口茶，愣是喝了三个小时，跪得苏甜甜膝盖都麻了，王翠花才大发慈悲，认了她这个儿媳妇。

苏甜甜本来想着，婆母妯娌不好相处，自己两口子关起门来过，日子也不会太苦，谁知道没过一个礼拜，陆谦竟然回城了！

到了这时候，她才知道，陆谦在隔壁省的钢铁厂上班，离这里十万八千里，这回是特意请了一个月假回来结婚的。

她这婚，等于是跟老陆家结的，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尤其是后头又怀了孕，更是落下了病根，一辈子都没好利索……

苏甜甜想到这儿，胃就是一阵绞痛，她这胃痛的老毛病，就是在红花村落下的。

她正想去翻药瓶子，却听见一把稚嫩的童声，一路叫着“妈妈，妈妈！”，从外头冲了进来。

“妈妈，你好点没？”

从外头进来的是个小女孩，长得瘦骨嶙峋，寒冬腊月的天气，身上只穿着一件破袄子，连棉花都露在外面，冻得直打哆嗦，一双黑乎乎的小手里捧着一块干巴巴的红薯，做贼似的塞进她手心里。

“隔壁张奶奶给的红薯，妈，你吃。”

苏甜甜愣愣的看着小女孩，忽然反应过来，这是她的女儿珊珊！

她使劲掐了一把自己，痛的，不是在做梦，可是，眼前这事儿太离奇了，珊珊早就成年了，怎么这会儿看着才四五岁？

“妈，你快吃，等会奶奶就赶集回来了，”珊珊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再不吃，我们就没得吃了。”

赶集？苏甜甜猛地抬头，一把抓过墙上的破日历，没错，这是一九七八年！

一九七八年，王翠花赶的这个集，她真是永生难忘！

这个冬天，为了让儿女过个好年，苏甜甜上镇里收了招待所的被褥回来洗，零下几度的天气，在河边足足蹲了三天，钱是赚到手了，人也累病了，一场高烧差点给她烧过去。

她本来想着，赚了钱去镇上砍两斤肉，让儿女吃顿饱饭，没想到王翠花趁着她病了，把她藏在鞋底里的钱都摸走了，带着大房和三房去赶集，在镇上吃得满嘴流油，却连个窝头都没她的两个孩子留下！

她病了三天，孩子就挨了三天饿，等到她醒过来，两个孩子饿得哭都没声音了，珊珊更是落下了个营养不.良，之后怎么养都养不回来，成了个药罐子。

为了这事，两个孩子埋怨了她一辈子，直到她躺病床上了，都还在怨她。

苏甜甜牙一咬，把女儿搂进怀里，管他究竟是怎么回事，既然老天爷给了她重头再来的机会，她肯定要抓住了！

离开红花村，去钢铁厂找老公，有个地方住下后，再做点小生意，好好养孩子，不怕日子过不好。

“妈妈，你怎么哭了？”

一滴泪落在珊珊脸上，小姑娘睁大眼睛，懵懂的说：

“你别怕，红薯真的是张奶奶给的，我们不会挨打的……”

听了女儿的话，苏甜甜更是心疼得要命，四五岁的孩子，正是黏妈妈爱撒娇的时候，珊珊却为了一块红薯，成天想着会不会挨打。

“珊珊，咱们今天不吃红薯，吃大米饭和炒鸡蛋，”苏甜甜擦干眼泪，挤出个笑容，“你哥哥去哪了？快去叫他回来。”

“炒鸡蛋？”

珊珊一听，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但还是很懂事的问：

“妈妈，我们吃炒鸡蛋，会不会挨骂？”

“没事，妈妈有办法。”

苏甜甜从床上站起来，对着镜子整理好衣领，笑道：

“妈妈不仅要让你们吃上炒鸡蛋，还要带你们去城里找爸爸，天天吃炒鸡蛋，不对，是比炒鸡蛋更好吃的东西。”

镜子里的女人虽然还带着点病气，但不难看出相貌姣好，稍微收拾打扮一下，就是个漂亮的女人了。

更不要说，她现在眼神坚定，更是多添了几分光彩。

珊珊看着妈妈，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她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总觉得妈妈看起来光芒四射，厉害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