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往北吹
作者:夜幕下的一头猪 | 分类:其他 | 字数:81.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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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25回
王凌正准备回上海,有消息灵通人士不知从哪儿听说国内知名的历史学者王教授回镇北老家来了,托老爸叫自己去给镇北的学生们讲一节历史课,观摩学习一下。王凌想了一下:“家乡人的盛情拒绝不了,老爸你的面子也要给足,回上海也没什么要紧事,这两天我好好准备准备,你就给人家回话儿,答应人家好了。”
上课那天,学校专门派车来接王凌。教室里鸦雀无声,王凌镇定的走上讲台说:“同学们,我也是镇北人,回到家乡,站在这个地方跟大家分享我学习、研究历史的一点心得,感到非常荣幸。镇北是我的家乡,也是李自成的家乡,镇北的历史也是从明代开始的。明末的历史上,我们镇北人留下了许多事迹,今儿个我就跟大家讲讲明末的那些事儿。
提起明末,大家习惯从崇祯皇帝说起,姚雪垠老先生写《李自成》也是从崇祯皇帝写起。我认为这个视角比较正统,正史都是这么写得,研究明史的人也是这么写的。我个人感觉,明末的那点事儿,应该从万历朝说起,往细了说,应该从另一位姓李的将军说起,他的名字叫李成梁。
黄仁宇先生研究明史,写了本小册子,叫《万历十五年》,为什么不是十四年,不是十六年,因为从那年开始明朝走向了衰亡,一路狂奔无可挽救。
万历年间,出了两位名将,一位叫李成梁,一位叫戚继光,北李、南戚,封候、拜将。
现在历史教科书上戚继光的名声很大,功绩很多。但从历史的演化进程来看,其影响力并不大。不是说老戚不能行,那是镇压一个时代响当当的人物,但对历史的演化确实影响不大。因为没有根据地,他始终客场作战,人死政歇,后继无人。戚家军被李家军排挤算计了几十年,英勇作战,黯然落幕,断了传承,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之中。
李成梁牛在哪里,本人牛气冲天,依靠军功跟谋划,成了东北座山雕、座地虎,妥妥的地头蛇。他实际统治东北地区几十年,事实上的半军阀、东北王。他一生控制东北少数民族,卓有成效。在他有生之年,东北风平浪静、海晏河清。这不是他最牛的地方,他最牛的是有三名家将,第一位叫毛文龙,第二位叫祖大寿,第三位叫努尔哈赤。明末的那点事儿,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他们家族内斗的延伸版,从根上可以说都是他们家的家事儿。
先说毛文龙。毛文龙在李成梁家里没有什么存在感,如果没有努尔哈赤起兵,萨尔浒大捷、辽阳陷落,历史上也就没他什么事了。时世造英雄,辽阳陷落,毛文龙踏上了逃亡之路。他没有选择向西跑,逃回关内,反而选择的逃亡路线是向东,这让他的人生轨迹发生了惊天大逆转。他经过千难万险,逃到了中朝交界,一路集结了很多逃亡的明军、明人,占据了皮岛作为敌后根据地,开始了他传奇的敌后武工队抗战事业。他一直在满人的统治区打游击,暗杀、下毒、偷袭,搞恐怖活动。崇祯皇帝看他挺能干的,活儿干得不错,敌后游击战打得风生水起、卓有成效,就提拔他成为明朝东江镇总兵。东江镇的存在,叫努尔哈赤如梗在喉,就象喉咙里扎了根鱼刺,吐吐不出来,咽咽不下去。有了东江镇的牵制,清兵不敢大举入关,只能在关宁锦防线与明军死磕,也不敢去朝鲜跟蒙古大举征伐。清兵、满人太少了,老窝里汉人太多了。毛文龙的作用明眼人都能看明白,妥妥一东北抗联,立场也很坚定,妥妥的主战派。有一天一个议和派来到了东北,他的名字叫袁崇焕,他大言不惭,平台召对一上场就给崇祯皇帝发下大宏愿,五年平辽。五年平辽他不是要打败清兵,而是五年内达成议和。打还是和,各有各的说法,不在此讨论细说。主和派领导遇上主战派下属,谁也说服不了谁,还都是牛人,都得皇上恩宠,手里都有尚方宝剑,所处的利益集团不同,矛盾不可调和,袁崇焕一刀杀了毛文龙,一夜之间东江镇崩盘。毛文龙死了,历史走向了另一个不可预测的方问。毛文龙死了,皇太极没有后顾之忧,打服了朝鲜和科尔沁,收了两个小弟,皇太极不想议和了,突破长城围了北京,袁崇焕被凌迟处死,一代名人身死政歇,议和之路彻底堵死。毛文龙死了,他的部属小弟里走出了三位大清王爷,史称三顺王,孔有德、耿精忠、尚可喜,影响了半个世纪的中国历史,清军的火器化,南明史留下了他们无数足迹,故事太多,不在此一一细说。
再说祖大寿。李成梁离世之后,李家再没有出现一位强势领袖,在内外部的推手联动下,只能一步一步走向没落,成为二流家族,二流将官,退出主角,成为配角。袁崇焕死了,祖大寿正式成为主角。祖家成了关宁第一军阀家族,实际控制了关宁军。祖大寿有一外甥,就是大名鼎鼎的吴三桂,清初第一军阀。吴三桂的故事很传奇,评价众说纷纭,贬多褒少。引清兵入关,一夜之间成了汉奸、卖国贼。追剿李自成、张献忠,疑似屠川刽子手。亡明第一人,杀永历,封平西王,起兵反清、称帝,最后身死、族灭。
第25章 第25回
最后一位是努尔哈赤。史称凊太祖,十三付铠甲起兵反明,故事太多。他生了两个好儿子皇太极、多尔衮,故事更多,讲得人也多,我就不一一细说了。
明亡清兴从确凿无误的史料、史实上来看,事实上确实有偶然性。当期所有领袖皆壮年早逝:蒙古王林丹汗天花病死,子皆死;崇祯帝城破吊死,子皆死;李自成乡勇围死,无子;张献忠流矢射死,子皆死;多尔衮骑马猝死,无子;这些在那个时代呼风唤雨的人物死时皆不超过五十岁,皆因意外而死,没有必死之局。当期领袖突然死亡之后皆后继无人,除清之外,蒙古、大明、大顺、大西均未出现新的雄主,内部各自为政,部众分崩离析,地盘接连丧失。蒙古、大明、大顺、大西都未形成抗清的内外部统合力量,成了一盘散沙。南明混成了残明。反观清廷政权回归,出现顺治、康熙两位雄主,后继有人,传承连绵,背后一直有孝庄皇太后大玉儿坐镇,未出现大的动荡。这段偶然发生的历史说明,家族积累、沉淀很重要,娶个好老婆更重要,生个好儿子最重要。万贯家财出一个败家子就完了,没有儿子直接就完事、了账了。大顺走出了高桂英,大西走岀了李定国,还算有点儿能耐,大顺、大西又苟延残喘了许多年。后期也出了左良玉、郑成功、吴三桂这些有可能翻盘的棋手,都在军中猝死,没好老婆当家,没好儿子继承,家底也不够厚,两下就败光了。从这种历史的偶然性分析,大清奋三世之余烈,统一中国也是国运使然,对手往往马失前蹄,兵锋挡都挡不住。
反观宋朝,两宋经济繁荣,外贸昌盛,耗死了辽、金两大对手,还有西夏这位小邻居,蒙古人也耗死了几任大汗,连蒙哥汗都死在重庆合川钓鱼城,伤了元气,百年大元就亡国了。这中间的关键人物就是宋高宗赵构,徽、钦二帝不行,但存活下来一个好儿子、好弟弟,挽救了宋朝,挽救了汉民族。万历皇帝没生下好儿子,生下个好孙子熹宗朱由校,为明朝续了几十年的命,但好人天怒人怨命不长,名声不好挺实惠,可惜二十几岁就不明不白死了,没留下好儿子、好弟弟。作为明朝第三位不是当作皇帝培养的皇帝,崇祯皇帝明思宗朱由检是得好好反思反思自个儿。他就是个生瓜蛋子,没好人当靠山,也没能人辅佐,既没有嘉靖皇帝明世宗朱厚熜命好,有个猛人老娘,人也聪明,又没有明成祖朱棣有个忠心谋主姚广孝,也很有能耐。他就长了个榆木疙瘩脑袋,死要面子活受罪,里面装得都是水,活该吊死发遮面。死得是愁肠百转、怨恨连连,大呼诸臣误我。他明不明白一个道理,大明这公司到底谁家开的啊。这段历史也告诉我们,猪队友很可怕,猪领导更可怕,猪联盟最可怕。
我个人认为,明朝亡国有三大原因。第一是气候。那个时代地球进入小冰川时期,气候的反常引起一连串连锁反应。北方寒冷干旱,北方民族走向团结统一,满清崛起建国,大举入关劫掠,迅速壮大发展。边防军队补给困难,国家财政支出加大,屯田士兵跟西北农民破产逃亡,逃兵、流民逐渐合流成势,席卷西北、华中、西南、湖广。北方政治、军事、经济全面崩溃,四川、湖北、云贵开始走向崩溃。最后瘟疫补刀,北京两度陷落。第二是走私。明末禁海、禁边,海贸、边贸需求旺盛,走私活动日益猖獗,金银等货币大量流入,丝绸、茶叶、瓷器、粮食等物资大量流出,国内通货膨胀,土地兼并加剧。北方八大晋商崛起,藩王财富日益膨胀,盐铁、布匹、粮食外流满蒙。南方海盗、海商合流,郑氏海盗集团跟东林党士绅集团崛起,控制南方经济,干预明朝国策。东南减税、撤矿,不与民争利,西北加税、减饷,改抚为剿,官兵、官民矛盾激化。最后文武争权,南明无法残存。第三是崇祯。皇帝儒家思想中毒太深,谁也玩不过。他做人克薄、寡恩,谁干事、谁先死,领军的毛文龙皮岛敌后抗金集团,袁崇焕、祖大寿、吴三桂关宁东北军团,卢象升湖广、宣大北方军团,洪承畴、孙传庭西北军团非死即降。督战的杨镐、杨嗣昌父子,熊文灿、孙承宗,非死即免。首辅连连换,大员天天免,最终众叛亲离,上吊煤山。做事好名务虚,政治小白,杀魏忠贤,致东林坐大,国策失控。急功近利,信袁崇焕,致毛文龙、袁崇焕双杀,关宁军团坐大,边军失控。胆小怕事没担当,凤阳陷落,杀,北京被围,杀,洛阳陷落,杀,西安、武昌、襄阳、开封陷落,杀,议和失败,再杀。遇事就找人背锅,文官离心,武将失控。最终无人背锅,迁都失败。为人志大才疏,害人害己。明末的那些事儿还有很多很多,提起来就叫人辛酸、悲愤,唏嘘、感叹,情不自禁想掉眼泪。希望往后还有更多的机会相见,有更多的机会交流。也希望大家来上海的时候,不要忘了找我聚一聚。今天的演讲到些完结,谢谢大家,谢谢同学们。”
他的演讲一结束,大礼堂里顿时掌声雷动,久久不能停歇。掌声刚落,有个浓眉大眼、英姿勃发、高大俊俏的学生举手提问:“王教授,你讲的跟我们过去学的历史为啥不咋一样,怪好听的。”王凌说:“我们的历史书上写的都是王侯将相,说白点儿就是帝王家史。皇上今儿个干了点儿什么,明儿个干了点儿什么。二十四史就是人物传记,都是围着王侯将相转。其实历史是千千万万普通人推进的,蚁多咬死象,人多力量大。很多事情,不是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也干预不了。人定胜天,仅仅是一种美好的理想跟愿景。很多时候,人胜不了天。人可以顺势而为、借势而为,但不代表你就是那个势。在历史的滚滚大潮推动下,大势所趋,王侯将相的作用微乎其微。看不清那个时代的气候环境、商业活动、经济运行、技术水平、官僚体系、乡规民约、风俗习惯,你就理解不了那个时代,了解不到历史的真相,理解不了真实的历史。我们看历史就是要看古人是啥想法,为甚这样想,最后出现的后果其实并不重要。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知微见着,臻于至善。你要是能从书缝缝里悟出点儿什么,就能做研究了。”话音未落,学生们又已经是掌声雷动。
从礼堂出来,校方领导跟学生会的精英学子邀请王凌去吃饭。王凌盛情难却,客气了一番就去了。席间,校长说:“王教授,我们镇北是李自成的家乡,可以跟我们详细讲讲他吗。”王凌说:“我也是听着李自成的故事长大的,后来读了姚雪垠老先生的《李自成》,恰好我研究的方向是明史,李自成研究也有一些心得。我个人觉得咱这位老乡李自成一生命苦,是个苦孩子。一开始,他并不想提着脑袋闹革命,就想找个婆姨安安稳稳过日子。可命不好,他找个媳妇吧,叫人睡了,还叫他逮住了。没办法,面子重要,他把人一砍,上了山,与后来的大舅子高一功和侄子李过厮混,过了一段土匪生活。他又找了个婆姨邢氏,跟高杰跑了,还卷包走了不少财物,成天想着跟他做对、跟他干仗。他没办法,再找了个婆姨,就是大名鼎鼎的高桂英高夫人,却只生了个女娃娃,没生下个带把的继承事业。他好不容易找了份邮递员旳工作,骑着马儿把信送,裁员回家了。找了个扛枪的工作,上前线抗清,走半道,缺饷、少粮,士兵哗变,队伍散伙了。没办法,正式工作找不到,国企不好进,公务员也当不了,地也没法种,下海自主创业去吧。别人下海经商,他下海拿刀砍人,抢粮、抢钱、抢地盘。先跟着高闯王高迎祥干,给闯王牵马坠镫,号称闯将。他们这伙人一路过黄河、走山西、闯河南,一路向南,干了一件大事,进凤阳把皇陵给抢了。爽是爽了,事儿大发了,皇上一哭,官军一路狠追、狠打,队伍跑散了。高闯王旗倒人被俘,押到北京城被杀了。李自成给人打工的生涯从此结束,自己当老板单干了。这个老板不好当,他整天得想去哪儿就食啊,去哪儿睡觉啊,这么多人,携儿带女,每天吃、喝、拉、撒、睡,全要管,他心都操碎了。他还要与官军打好关系,我们准备去哪儿,你们准备在哪儿等着我们,放行得多钱,官价多少,全得商量好。他还得到处打听,官场变动了没,洪疯子洪承畴在哪儿,曹二楞子曹文昭在哪儿,可别撞枪口上了。遇上这两人,钱都不好使,尤其是洪疯子,那是真疯,不光拿钱不办事,还诱降砍人,老没品了。大家不就想活下去吗,怎不给条活路呢。车厢峡一帮老少爷们被困死在山底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回可总算遇上个大好人陈奇瑜,好人啊,放人不说,还给饭吃。给点钱算啥,又不能吃,又不能喝。这回可以回家消停种地过会儿安稳日子了吧,不行,流寇这么光荣而伟大的事业,怎能说不干就不干呢。干,接着干,他这回撞见鬼了,想再去河南武装旅游的梦想破灭了。潼关南原被围,洪疯子真疯了,还捎来个孙疯子孙传庭、曹疯子曹变蛟,疯子聚堆。那打的是日月无光、天地变色,队伍彻底被打蒙了。李自成那会儿只好大喊命背,退守商洛山的时候,只剩十八个人、十八匹马。没事儿,咱逃跑的本领强,快递小哥出身吗。咱钻山沟的本领也很强,土匪出身吗,那是咱看家本领。黄土高坡咱都能混下去,这好多了,青山绿水的,咱也好好潜伏潜伏,好好学点文化,想想今后该怎办。这一潜伏苦练内功可不得了,一出山,河南人民是夹道欢迎,打开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洛阳城陷,开封水淹,朱仙镇大战,一战定天下。可苦命人就是命苦,打开封,怎么打都打不下。洛阳多好打啊,一打就下,福王肉都吃了。周王牛啊,真舍得,金子、银子跟土坷垃似的,一箱箱往城头上搬,那些过去见面打哈哈的官兵跟打了鸡血似的,玩命干。炸药也不好使,那城墙硬得跟石头似的,咋也炸不倒、炸不开。要都这样,这仗还咋打呀,一不留神,他还被射瞎了一只眼睛,成独眼龙了。破相了,这皇上还有命当吗。我命由我不由天,他继续干,下西安,下襄阳,打下的地盘不少了,这要建立根据地,哪不成呀,比咱西夏老祖宗的地盘大多了。心野了,象长了草一样,进京吧,南京、北京,风水轮流转,今天到我家,一拍脑袋,养了鱼的脑袋一发热,北上了。除了宁武遇上个周遇吉,其它就是两路大军的武装游行,一路向北,招降纳叛,好不快活。这下更膨胀了,地球都装不下了。北京城门自动打开,皇宫大门自动打开,整个一全自动。这下膨胀到了天上,宇宙都装不下了。吴三桂算个啥,陈圆圆拿来,多尔衮算个啥,没人知道啊。一片石大战,败,西安保卫战,败,汉中守御战,败,九宫山,几个山民就要了他的命,这命真苦呀。好日子不好好过,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如果时间倒流,李自成还会北上吗。全自动的城门那么好开吗,全自动的归降流水线那么好用吗,全自动的倒戈大逃亡怎那么快、那么猛呢。其实李自成整个人在那几年里都是懵的,一切都太快了,快得让人好象在天上,走路都是飘的。其实李自成没想明白一件事,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皇上要那么好当,朱由检还会煤山上吊、披发掩面吗。做多大的官儿,担多重的担子,中原这么沉的担子,他担得起吗。北京城咋进的,正闹瘟疫呢。一片石咋败的,多尔衮来了。西安咋也守不住,吴三桂来了。他以前见过这两人吗,打听过这两人吗,没有,还是没有。知道的时候,明白的时候,一切都晚了。时光也是全自动,九宫山上,李自成身死的那一刻,可能跟朱由检一个想法,诸臣误我。”校长笑呵呵地说:“王教授说得真有趣,菜上齐了,来,来,来,大家伙儿集体给王教授敬一杯,感谢他给家乡父老带来这么精彩的演讲。”镇北人一喝起酒来兴致就很高,场面热闹。王凌来者不拒,一时宾主尽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