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往北吹
作者:夜幕下的一头猪 | 分类:其他 | 字数:81.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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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四十回
男人年前领着婆姨去了一趟上海,父母脸上都有了些喜色。四个人不动声色地相互问候祝福着,传递着心中的喜悦跟期盼。在上海,男人出去找相熟的亲戚六人、朋友同学打问了一圈,处处都透露着一个消息:“劳改的日子很快就会一去不复返了。”男子心情大好,跟婆姨好好逛了逛,买了不少时兴衣裳。女人说:“今年要叫家里人都穿上时兴的新衣裳过年,扬眉吐气的日子不远了。”赶年根儿,两人拎着大包小包回了镇北,也不怕累着,女人干劲十足雄赳纠气昂昂地说:“只要有东西,多少都能拎得动。”
娃娃们早早回来了,刘义也领着婆姨娃娃回城过年。王老师又把三个学生叫出去搓了一顿,喝了一场酒。他点好菜端起酒盅说:“来,提前过个年,干了。快过年了,轮着唱几句助助兴。凌子,你先来。”王凌悄声嘟囔着说:“咋又是我先来。”瞅见老爸瞪他,他赶紧起身给大家伙儿端了一盅笑呵呵地说:“今儿个我唱一首邓丽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提前祝大家伙儿过年快乐,开心每一天。”他唱得特别搞笑,边唱还边做着鬼脸,跑来跑去跟每个人都拥抱了一下,把大家伙儿逗得直笑。王凌刚唱完落坐,沐生说迫不及待地给大家伙儿端了一盅说:“我唱一首泉水叮咚响。”他的嗓音很脆很干净,好像泉水真的在石板上叮咚作响,在山谷间流淌不息,大家伙儿都拍手叫好。刘义跟着给大家伙儿端了一盅说:“流行歌就算了,还是来个酸曲吧。三十里的明沙二呀么二十里的水,五十里的路上我来看妹妹,……。”他张嘴就来,显然是常喝酒唱熟了的。大家伙儿都会,打着节奏一起唱,真有些过年的气氛。男人端了一盅酒跟三个学生碰了一下说:“我提议的,来段长的,当年跟李锋、凌子妈排练过,京剧《沙家浜》选段智斗。”他分饰三角,声情并茂,功力深厚老练,活生生一个资深京剧票友。王凌心里暗自赞叹,自愧不如:“老爸也是个才华横溢的人啊,看来这些年没少练习。这难度,这水平,专业啊。”大家伙儿听得入了迷,唱完王强端了一盅酒说:“来,干一个,痛快。”沐生说:“过年吃年夜饭,姐夫跟姐合唱一个更美。凌子,记着,别忘了。”王凌边笑边敬礼说:“得令,记得了,忘不了。”刘义端了盅酒说:“姐夫大才,全才,甚都有一手,在咱镇北这小地方屈才了。”男人摆摆手说:“屈什么才,世异时移,各有各的好。遇上了你姐就是最大的收获,跟你们在一搭,就是最大的快乐。”王凌跟沐生拍手说:“王老师说的好,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王老师恶狠狠地瞪了两娃娃一眼,怒气冲冲地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俩是不是皮痒痒了。”说着说着他自个儿先笑了。刘义端起酒盅跟大家伙儿碰了一圈干了说:“姐夫,你叫我们出来,倒究为的是什么。”男人说:“还是义子明事理,明白我的心思。我就是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想提前庆祝一下。凌子,你爷爷奶奶快回家了,你外公快平反了。来,干一杯。干杯,朋友。”他悄声说话,大声喊干杯,心情激荡,差点儿掉下眼泪来。他定了定神说:“人生在世,有社会责任,也有个人价值。社会责任有两项,好好干生活,好好养娃娃。个人价值也有两项,活得自在痛快,活得明白通透。这四件事儿做好了,这人就活成了。
人生苦短,好逸恶劳是人的天性,无可指责,无可非议。社会总是激励你去拼命奋斗,去生儿育女,这是社会的需要。这种需要迫使社会激发人的欲望、贪念、妄想,这与个人价值的实现是相悖的。
讲个故事,东南亚有个小小的岛国,叫斯里兰卡。那里只有雨季跟旱季,四季如春,物产丰富,没有大型的食肉野生动物,没有多少有毒的动物,毒蛇猛兽不存在。岛上的原始人活得衣食无忧,那里根本不需要穿衣服、盖被子,那里的食物俯拾即是,在树上踹一脚,水果就能滚到你的脚边。那里发展不起来什么文明,那里根本不需要文明。那里发展不起来部落、氏族,那里根本不需要群居。那里很原始,但那里的人活得很幸福,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可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因为文明人来了。他们看上了那里出产的宝石,看上了那块风景秀丽、气候宜人的风水宝地。他们美其名曰,带着土着走向文明,骨子里全是欲望,内心里全是贪婪。他们把这种欲望跟贪婪种下去,野蛮不见了,文明了,可那些原始土着渐渐发现,大多数人不幸福,不自由了。
什么是文明,从某种意义上讲,就是牺牲绝大多数人的幸福跟自由,让一小部分更加幸福跟自由。他们夺走了大多数人的幸福跟自由,自个儿更加幸福,更加自由。他们是掠夺者、侵略者,是强盗、骗子、小偷。不管他们说得多好听,多美妙,事实就是如此。他们的幸福从何而来,从掠夺而来。他们的自由从何而来,从欺凌而来。纵观古今中外,无一例外。
第40章 第四十回
许许多多的人都喜欢高谈阔论高尚的东西,精神层面的东西,好象这就是人们应该着力追求的东西,那些物质上的东西庸俗低级不值一提。可当一个人快要饿死了,你跟他谈爱情有意义吗。当一个人连婆姨都找不起在打光棍,你跟他谈好好干生活有意义吗。当一个人连一份工作都找不到,被所有人瞧不起,你跟他谈晋升有意义吗。当一个人都快淹死了,活不下去了,你跟他说要要好好学游泳,好好活下去有意义吗。
别替别人想,别替别人做主。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不是他想这样,而是他只能这样。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有意义吗,毫无意义。站着说话不腰疼,与其空放嘴炮,不如做点儿实实在在的事情,比如雇佣,比如慈善,比如福利,比如救助。
世界上需要帮助的人很多很多,帮不过来,也帮不了。那帮一个人,帮一只猫,一条狗可以吗。如果想为这个社会做点儿什么,想为这个世界留下点儿什么,先从好好干生活做起,好好念书做起,好好养育娃娃做起,好好爱自个儿的亲人做起,好好爱自个儿的家庭做起。爱屋及乌,爱身边的人,爱身边的猫猫狗狗,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就是最有意义的事情。这就是社会责任与个人价值的统一。
如今遇上好时代了,这四件事儿都有可能实现,你们三个好好把握,活好了,活成了,不要辜负这个绝好的时代。来,再干一杯。”
今年是个好年景。乔兰等女儿回来,还是决定把劳改农场的一些疑惑告诉了她:“月月,如今劳改农场解散了,好些人都分到了你们农场,你慢慢打问,弄清楚你爹跟张申叔叔咋死的。不要着急,人在做,天在看,总有些蛛丝马迹。虽说你爹跟张申如今都平反了,公家也发还了铺子,补偿了些银钱,可我心里就是不得下去,就想弄清楚倒究发生了甚事儿。叫你爹跟张申走上绝路,那些害死你爹跟张申的人,咱娘俩要牢牢记住,我是不想那群丧良心的王八蛋活得那么逍遥散蛋痛快的。记住,那些人都是咱家的仇人。”女人深深地体会到母亲的恨意,这种恨意深入骨髓,一辈子都无法忘却。女人也恨这些人:“这些王八蛋叫人家没了爹,叫娘受了多少罪,我不会轻易饶过这群驴日下的牲口的。”她过去就耳闻目睹了许多:“游行批斗在农场搞了无数回,晓得那受得是什么罪。那些黑心肠的人,等着吧,我回来了。”
弄清楚了真相,女人没跟母亲跟强子叔多说什么,只说农场来人说有个职工病了,一直治不好,场长叫她赶快回去看看。她收拾好行李回了农场,暗中梳理好思路,慢慢完善她的计划:“不急,好事多磨吗。”她一遍又一遍梳理真相,就象过电影一样,复原父亲跟张申叔在农场遇上的人和事,仔细甄别错漏。她不想放过一个坏人,也不想伤害一个好人。这件事儿,她一干就是半年多。这中间,她回家以后偶尔还是会半夜三更去查探:“那人还真碰上过几次,那人想找的东西就在自个儿手里,他永远也不得安宁。这何尝不是一种折磨,呵呵,这才是刚刚开始,等着吧。”
她一如既往,还要继续织她的网,尽力弄密实些,以免捕错了鱼,捕鱼的时候叫鱼跑了。仇恨确实能够激发人的智慧,一种超乎想象、超越极限的智慧,何况这个女子天生就不是个笨人。
寒暑假三个大学生回家的时候,男人不晓得为什么就有了召来三个好学生喝酒拉话谈心的好习惯,沐生跟王凌不晓得私下里议论了多少回王老师的恶趣味,不满意归不满意,可这项活动在每个寒暑假都会准时准点举办,在王老师的目光下,两人无处遁形,乖乖的做个好学生。王老师这次改风格了,他说,今儿个咱拉个话题,不谈感受了,凌子,还是你先说,不是你年岁小,而是你是学历史的。我想听听你们对咱镇北人为甚要走西口的看法。王凌兴奋地说,这是我的长项。走西口的目的只有一个,无商不富吗,咱镇北这地方土地贫瘠,地广人稀,物产丰富,又地处边关,汉夷杂处,自然语言相通,没有语音障碍,又有发家致富的诉求,代代相传,人带人,人帮人,生意越做越大,自然越走越顺溜,形成了走西口的习俗。王老师说,沐生你说说。沐生说,树挪死,人移活,走西口叫咱镇北人走出这个乡山圪崂看到了外面的花花世界,自然而然把外来更先进的文化带到了镇北,既叫咱镇北人开了眼界,又叫咱镇北人有了想往跟渴望,走西口就成了一个男人的必修课,你没走过西口,那你就不算咱镇北的好男人。王老师瞅了一眼刘义,刘义端了杯酒说,沐生跟凌子说得都在理,可你们俩忽视了一件事情,走西口的意思重在走字上,而不是逃,镇北人最重乡土人情了,不管镇北人走到哪儿,都会想着叶落归根,镇北有他们的家,他们的根,走的目的是为了不走,不是咱镇北人愿意走西口,而是迫不得已。走西口的目的根本上就是为了赚钱养家,不走不行,不走活不下去,活不好,过不上好日子。王老师欣慰地说,这大学没白上,你们三个长了见识,长了学问,都比原先强得没远近。我只补充一点,我只讲西口二字,为甚咱镇北人不直接穿越边墙出关,为甚咱镇北不走东口出关。前者是道路,关内道路好走,打尖住店方便,土匪强人也小一些。直接越边墙走关外风险大,苦受得多,自然要走西口了,那边边贸最繁盛。为甚不走东口,我听老人们讲过,那边离京城太近,关系复杂,盘根错节,被皇商晋商把持得死死的,心太黑,咱劲不上人家,出货量又小,就选择走西口了。这就叫比较优势,自然选择。达尔文的物竞天择,自然进化,优胜劣汰,适用于自然界,也同样适用于人类社会。四个人就走西口的事情各抒己见,深入浅出剖开来分析,都大有所获,喝得高高兴兴回了家。
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景星今儿个接到通知,说他劳改结束,可以回家了。他摸着满脸的胡茬子,挠了挠乱草一样的头发,从腰腹间传来一股热流,激得他浑身打颤:“八年了,整整八年了,抗战都结束了,终于挺过来了,不容易啊。”他去澡堂子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好好洗了个澡,泡在黑乎乎的热水里不想起来。他用香皂打了一遍又一遍,彻彻底底揉搓干净,冲洗干净身子,换上最齐整的衣裤、袜子,套上一双新鞋,照着镜子刮干净脸,梳理好头发,没拿任何东西,徒步出了劳改农场的大门。女人早就打问到了消息,一大早就来接她的景星叔叔:“景星叔叔看起来比强子叔还老气些,脸上皱纹纵横,腰有些弯,背有些驼,眼眼亮晶晶的,闪着自信的光。”景星笑着瞅着她说:“月月来了,你长得跟你娘年轻时候一模照样,一眼就能认出来,娃娃都上大学了吧。”女人不好意思的说:“凌子考上大学了,别说这些了,先去我那儿吃点喝点。中午有车回城,咱要搭车去城里。我妈跟强子叔晓得你今儿个出来,在家等着呢。”两人边走边说往场部走,景星看着瓦蓝瓦蓝的天空上飞过一行大雁:“风还在往北吹,可早行的大雁已经等不及开始南下了。”他感觉天都比往日更蓝些,空气里都有种自由自在随意的味道。两人到了场部的家里,男人早做好了饭,三人吃过饭搭车回城。
一行人刚进巷子,女人老远就瞅见王雁跟薜英在巷子里玩耍。瞅见一行人来了,雁子拉起英子撒腿就往院子里跑,边跑边喊:“人来了,人来了。”一行人刚到院子门口,就瞅见乔兰跟强子站在大门里面。女人拉着男人进了厨房,准备炒菜,一会儿功夫,就炒好往堂屋端。堂屋里,男人们已经喝上了,强子、喜子跟社里原先相熟的几个男人都在炕上陪着景星吃喝。女人娃娃在脚地上坐了一桌,乔兰招呼着众人喝好吃好,端茶倒水忙活个不停。小两口就是做饭端菜的伙头军,脚不沾地地来回做菜、上菜、撤盘子。女人娃娃早就吃好喝好该干啥干啥去了,天黑下来,男人们才吃喝尽兴。一伙人都喝多了,拍拍打打出了门。强子把喝多了的景星安顿好,乔兰把大家伙儿送出门,院子里才安静下来。接下来的几天,景星整日游走于亲朋好友的饭局、酒桌之间,一扫多年来郁积在胸中的阴影,逐渐开始恢复旧日的风采,豪爽的本色。热闹的日子很快过去,平静下来的景星开始慢慢梳理八年来的点点滴滴,用了几个晚上的时间,跟乔兰跟强子冷静的述说了这些年的经历:“这就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事儿要从头说起,记得那是个秋收过后的日子,满山霜降后的树叶红得耀眼,到处都是收割后的麦茬。正在家中闲坐,一伙人闯进了家里,二话没说就把我带走隔离审查了。婆姨跟来的人撕抓理论,被推倒在地上,满地打滚,嚎啕大哭。我被带到了一间粉刷得雪白明亮的屋子里,一排人坐在对面,我单独坐在一张桌子后面,桌子上什么也没有。对面的人轮番盘问我这些年的经历,尤其是解放前在镇北、西安、重庆的经历,旁敲侧击,直面诱逼。就两个主题,我是不是潜伏下来的特务,我是不是干了反革命的事儿。我晓得这两件事都是要命的事儿,他们咋盘问,我咬死了就说不是,没干过。他们把我关在屋子里,写材料剖析灵魂深处的污垢,坦白交待一切错误问题。写的少了,就拉出去在大太阳底下一站就是几个小时,拉出去戴上大牌子游街批斗。这样的隔离审查经历了好多次,一有啥运动就要拉出去运动运动,我也麻木了。后来情况更恶劣了,有一天审查的人说我的罪行定好了,要发去劳改。我赶紧托人说我想来镇北,在那里我可以更好地接受人民群众再教育,更好地劳动改造,重新做人。我们家在当地就没干过甚伤天害理的事儿,人缘还不错,最后我顺顺当当来了镇北劳改。
一进金鸡滩,我就瞅见了张申。他已经来了有些日子了,说的情况跟我差不多。他悄悄告诉我,他感觉好象是被人揭发才进来的。详细知晓他那些事儿的人不多,社里的人最有可能。我说不可能吧,他肯定地告诉我,一定是有人胡说八道泼他的脏水了,也不晓得是哪个没良心的王八蛋。我跟他说,没人揭发我不照样进来了,别多想了,日子长着呢,总有拨云见日的那一天,咱俩一定要挺住。刚开始还好,还能吃饱穿暖。后来的日子就一天不如一天,隔三差五就会被隔离审查,用各式二样的手段整修我们。我尽量不说话,不惹事,硬挺着。张申不行,他书生意气重,忍不住吼喊了两句,这下惹了麻烦,在会场上,被人直接带走隔离审查了。打那天起,我就再也没见过他,连他上吊死了都是听别人说的。我一直不相信张申会上吊,这中间一定出了什么变故。这些年我小心翼翼的活着,常看别人脸色行事儿,尽量多干生活,多打问消息。有天无意中路过管教住的那片屋子,偷听到两个人在那吵架。一个人说另一个人就是个不得好死的王八蛋,别人顶了句嘴就把人扒光了往死里整。一个瘦弱的白条鸡有甚好看的,非要赤裸裸的吊起来折腾。最后折腾死了还要说人是上吊死的,对着呢,是吊着被活生生打死的。另一个人不屑地说,你懂个甚,那人是上头交待要拾掇的。你以为我爱瞅他的光屁股呀,是有人爱瞅。你没发现隔壁屋子里有人偷看吗。那人惊讶的说,还有这事,你咋不早跟我说。另一个人说,说个屁,我也是发现墙上开了个洞,瞎猜的,不过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你没发现,在那个屋子里审查的人都被扒光吊起来折腾吗。可惜就这个人不经打,竟然气死了。你说那人的气性咋那么大呢。那人说,不说了,不说了,上头交待的事儿还没干完呢。我那天听到这话,气得抖了半天,缓不过神来。简直不敢相信还有这么无耻的畜生,简直是禽兽不如。从那儿以后,我就更加小心。可能是出了人命,再没听说过什么风声,管教也没以前那么穷凶极恶了。可隔离审查,游街批斗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受的罪花样百出。冷静思考,热情帮助算轻的。飞机起飞,老王看瓜也稀松平常。叫人生不如死的事儿时有发生,抗不住跳海子的,挺不住疯魔了的,饿病的,累病的,病倒没缓过来死了的,每年不死个把人都不正常。我觉得那就是人间地狱,凡尘炼狱,幸好挺过去活下来的人还是大多数。人忍受苦难的韧性,经受磨难的弹性还是叫人叹服的。我有时候都佩服,咋那么硬实,跟块石头似的。任人捶,任人欺。我跟张申在一起的时光,有个伴儿还是挺美的。白天干生活多累,有个人拉拉话就不那么累了。晚上打打气,说说笑笑,也就苦中作乐,不感觉那么苦了,苦菜吃多了也能咂摸出甜味来吗。月月经常托人送些吃食,隔三差五我俩也能打打牙祭。那会儿人人能混个半饱就不错了,偶尔能吃饱就很满足了。可惜张申走了之后,一天不如一天,一年不如一年,我都差点儿挺不过来走了。有次病得很厉害,我感觉快不行了,还是月月托人把药送到了我手里,才挺过来。月月是个好娃娃,也能干,人缘也好。不少人都夸她人长得栓整,医术也高明,救治好不少人,在金鸡滩那一片名声可好了。难为一个女娃娃在那儿一个人顶起一片天,嫁了个好后生,娃娃都拉扯大了,不容易啊。”乔兰听景星夸女儿,心里美滋滋的,嘴上却说:“不要说了,再夸上天了,你俩在里头受罪,这些都不算个甚。咱就这么几个相熟、相知、走得近的,不彼此照应着咋行。那会儿原先来往的人大多数都不来往了,怕这怕那的,生怕跟我们这些人来往给自家带来祸端。我晓得大家伙儿都不容易,头上有顶帽子戴着,别人瞅过来就是个异类,划清界限还来不急呢,哪还敢往上凑,只有强子傻乎乎的还往跟前凑。”强子不好意思地说:“公道自在人心,人心都是肉长的,哪能干瞅着你一个人受罪。这么多年过去了,不是也没出甚事吗。景星大哥跟张申大哥都是有本事的人,张申死了,几个小的我们还时常照应着,也还平稳。景星大哥如今出来了,往后的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人要往前看,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