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码手机阅读

风往北吹

作者:夜幕下的一头猪 | 分类:其他 | 字数:81.9万

第31章 第三十一回

书名:风往北吹 作者:夜幕下的一头猪 字数:8709 更新时间:2024-11-26 03:27:53

哭咽乡成立革委会以后,继业继续当他的支书,一干又是十年。听人说庄子里有些小娃娃想去外面串联,继业上了五叔家:“五叔,这几天有几个娃娃听广播动了心,想去城里头。有个还拍着胸脯说想去大地方串串,看看天安门,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急死个人了,咋办吗。”五哥说:“叫支委会的人亲自上门给各家各户说清楚,就两句话,好记。有本事出去,就再也不要回来了。我们乔家庄庙小,容不下大神。”

继业紧急开了个支委会,打发人挨家挨户上门学说了一遍五哥的话。老人们一听就急了,打那儿起,都死死看住自家的小祖宗。继业还叫学堂正常开课,指派人手日夜巡逻,严防死守。措施有效,人手得力,一个也没跑掉。抓回来的都关了小黑屋,面壁思过。

乡里来了城里头的红卫兵,要动员群众做斗争,有个娃娃挺着小胸脯理直气壮地说:“听说乔家庄可封建了,去那儿破四旧开批斗会最好了。”一个娃娃蔫头耷脑地说:“那儿可不敢去,那里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去了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啊。”一个娃娃涨红着脸急赤白脸地说:“胡说八道,没有三两三,不敢上梁山。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我们红卫兵革命小将,天不怕地不怕。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走,就去乔家庄。”

一群绿衣红袖的小娃娃开进了乔家庄,迎面就碰上同样一群绿衣红袖的小娃娃。领头的娃娃说:“这是我们东方红战斗队的革命阵地,人在阵地在。乔向东,把咱的队旗打出来,乔卫东,领唱队歌。”一群娃娃傻眼了,看着迎风招展的红旗,在“东方红”的震慑下,在“东方红”的歌声中,灰头土脸一声不吭走了,去别处转战南北去了。

老黑乐呵呵地看着农场里发生的闹剧,每天勤勤恳恳去挑粪,全当退下来歇一段时间。全农场的人这段时间各行其是,谁也管不了谁。农场里真有啥需要定夺拍板的事儿,还是来找老黑拿主意。革委会把持了库房,胡吃海喝了一阵,想动牛羊猪,鸡鸭鹅,农场的大人娃娃没一个理他们。李铁柱也看出来了:“这场里没几个听话的,没甚油水。”思谋了几天,他就领着造反派跑城里头厮混去了。

时间不长,一群人灰溜溜地又回来了,李铁柱被打得鼻青脸肿,男人听小王说:“城里头斗得厉害,到处在械斗,最近造反派打了败仗,都跑散活儿了。”李铁柱在家消停了一段时间,刚养好伤没几天,就听说打散的造反派跑西安去告状,西安支持造反派又回来把权夺去了。保守派离开了镇北城,一部分人被送去了西安五七干校。他兴奋的几天几夜没睡好,纠集了一帮造反派又去了城里头。

这次去的时间比较长,半年都没回来。突然有一天,有人跑回来跟铁柱爹说:“叔,铁柱在外头被人打死了,咱咋办呀。”铁柱娘当时就晕了过去,铁柱爹把婆姨掐醒,赶紧跑去找老黑。老黑赶紧叫报信的后生去找小王,小王把车开到车部大门口,老黑已经叫了四五个壮实后生在门口等着。大家伙儿上了车,一路开去了械斗的县城,找到铁柱的尸首跟农场的后生,一路不停开回了农场。农场里已搭好灵棚,铁柱娘看见小子的尸首,又是一阵嚎哭。三天出殡把人抬离了,农场革委会算是彻底名存实亡,只有农场大门口挂着的“镇北金鸡滩农场革命委员会”大牌子,还彰显着它的存在。新的革委会成了个样子货,除了组织大家伙念报纸,学文件,也干不了个甚事。农场算是彻底消停了,老黑也不挑粪了,就在大院扫地出主意,当起了事实上的生产组织者。他把男人、女人隔三差五叫回来办公,干点儿正事儿,办公室、医务室也开始运转起来,农场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经历过这场夺权风波,大家伙儿也意识到:“老黑他们这些干部自有存在的道理,不是谁想当就能当,能当好的。看看这段时间,农场的事情乱成一锅粥,农场的人们乱哄哄的出工,就晓得有秩序永远比没秩序好太多了。”男人组织大家伙抬埋人,心有所感,晚上做饭的时候,对着灶火发呆,回头写了一首诗,叫火焰:“

黑暗中

荧火在飞舞

点点星光

如秋夜般清凉

如夏花般绚烂

散落在旷野

照亮夜行的路

黑暗中

篝火在升腾

如划破黎明的曙光

如刺透苍穹的雷电

堆放在路旁

点亮心底的温暖

黑暗中

烈焰在飘扬

如同海上的灯塔

如同袅袅的炊烟

沉积在心里

闪亮心灵的彼岸

那里

是火的世界

那里

你就是一团火

永不熄灭”

复课后,王凌跟沐生只要回城里头,就会去找向阳玩耍。向阳的神色总是淡淡的,再没有从前的豪爽活跃。两人陆陆续续听人说了不少向阳的丰功伟绩,更加崇拜这位大哥。两人旁敲侧击了很多回,向阳从来都绝口不提那段大串联文攻武斗的辉煌历史。两人隐隐感觉到他们之间多点了什么,又少了点什么,可并不在意,还是一如从前在一起玩耍。向阳虽也很配合,可神色间总有些不自然。王凌偶尔也会感觉到,他的神色之间会闪过一丝异样的困惑跟纠结:“他已不再是从前那个懵懂无知、敢冲敢闯的少年郎了,心中一定有许多鲜为人知的故事吧。”

第31章 第三十一回

镇北革委会下发了个通知,要求各辖属单位选派得力人员去建设黄河水电站,女人听了觉得:“去看看黄河挺好,去大工地干干挺不错的,每年还有两个月假期,可以回城帮母亲干干生活带带娃,挺不错的。沐生跟凌子十一二岁,也放心了,总比在农场天天念报纸强。”她晚上回家以后,跟男人商量了一下,男人挺支持她的:“月月,人是要多出去走走,多出去看看,不能总当个井底之蛙。在一个地方呆久了,人就会变傻。树挪死,人挪活。这些年,我跑的地方比你多,有不少出差的机会,包头、西安,好多地方都去过。你打西安念书回来,除了跟我去上海探亲,哪也没去过,是要多出去开开眼界。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吗。我也想去,要不咱一搭都报名吧。”

两人第二天一人写了一份申请去报名,老黑在院子里扫地说:“你俩不喂猪放羊了,到这儿来做甚。”一听他俩要申请去黄河工地,老黑立马火冒三丈,把两人臭骂了一顿:“你俩闲吃萝卜淡操心,公家的事情要你俩操心。还支持国家建设,在农场呆着就不是支持国家建设了。说,到底为甚。”男人支支吾吾地说:“如今咱农场由革委会管着,咱这些原先的老人喂猪的喂猪,放羊的放羊。你都扫院子了,也不晓得甚时候是个头。去工地有补贴,还有假期,还能出去多见识见识,我俩觉得挺好的。再说我俩就是那伙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人家象防贼一样防着咱这些人,还是走远些为好。眼不见,心不烦吗。老黑叹了口气说:“罢了,罢了,都怪我无能啊。你俩要去就去吧,我也不拦着你俩了。去了万事小心,不要被人欺负了。啥时候有转机了,我就把你俩叫回来。去吧,去吧。”

两人没再吭声,递完申请,该去放羊的放羊,该去喂猪的喂猪。李铁柱死后,当上农场革委会主任的是一位人高马大过去不咋起眼跟男人喝过不少次酒的后生,叫高大栓,李铁柱的铁杆,那次武斗没死,成了这伙人新的头头。听说这两人申请去工地,他气不打一处来,跟小弟们商量想叫这两人去不成,好放在身边好好整修他们。小王悄悄说:“哥,大哥,主任,我觉得还是叫他俩去的好。一来去了老黑的左膀右臂,叫咱农场的人反攻倒算的阴谋不能得逞;二来工地上多受罪,跟劳改差不多,能有个啥好,这两人运气好,不脱层皮回不来,运气不好,就回不来了;三来这两人的嘴巴太厉害,嘴上都在跑火车,死的都能说成活的。咱说不过他俩,打发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多好。”高大栓听了一拍大腿:“好,说得好,说得对,就叫这两人去遭罪受苦去吧。”

没几天,上级的抽调名单发下来了,两人没有悬念毫无疑问上了名单。公家给了一个月假,发了两个月工资的补贴,叫大家伙儿一个月以后自行前往黄河工地报到。

两人在家里好好过了一个月的惬意好日子,帮家里把能干的活儿都干妥当,相跟上去了工地。去了工地,两人才晓得想简单了,女人说:“工地这么大,一眼望不到边,上万人劳作,跟个小县城差不多了。”两人算技术人员,女人被分配去了医疗队,男人被分配去了宣传队。一个月之后,两人好不容易见了一面。男人苦笑着说:“还以为可以天天见面,哪晓得十天半月都见不上一面,早知道这样就不来了。”女人捂住他的嘴,瞅着四处没人,搂住他亲了一口说:“别说那些没用的了,时间不多,好不容易才能过一晚上,不提那些不开心的了。”两人一时情热,拉灭了灯,在炕上折腾了大半夜,黎明时分,才小睡歇息了会儿。

今儿个李锋的心情很不好,这段时间养成的好心情全不见了。这个影响他心情的人叫刘月,他闷闷不乐地巡逻、吃饭、睡觉:“吃饭饭不香,睡觉睡不着,真是跟了鬼了,不就是不搭理人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午后时分,他在巡逻的路上碰上一个人,远远瞅着面熟熟的,好象是多年未见失了联系的老同学、老同桌。他紧赶了几步喊了一声:“刘月。”女人站住,回头瞅了他一眼,又若无其事往前走。他上前拦住她说:“老同学,不认识我了。我变化有那么大吗。”女人冷着脸说:“好狗不挡路,我不认识你,从来都不认识你,起开。”李锋脸色大变,侧身让到一旁。女人擦身而过,一眼都不看他,把他当成了空气。

李锋躺在炕上,想了半天才想明白:“猪脑子,她肯定认出了我,就是不晓得为甚不搭理我,没理由啊。不想了,找个机会,好好拉拉不就啥都明白了。都长大成人了,又不是小娃娃。”

天黑定了,女人才忙活完回到窑洞,洗洗涮涮,上炕睡下。同屋的小郑唠唠叨叨个没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声,不一会儿就睡着了:“今儿个咋这么倒霉,一出门就碰上那个丧门星,真晦气。还死皮赖脸地搭话,你们一家子都不是甚好人,谁惹上谁倒霉,还是离远些的好。”

第31章 第三十一回

过后,两人偶遇了很多回,李锋一直没找见合适的机会,好好拉拉话。功夫不负有心人,有一次,李锋瞅见女人进了窑洞:“记得她同屋的小郑休假回家了,今儿个是个好机会,拉拉话,她就能说清楚了,死也要死个明白吗。打小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不晓得我有甚毛病,招她惹她了,一直不受人待见。”他敲门进了窑洞,瞅见女人正在屋子里打扫卫生,他上前说:“老同桌,咱俩拉拉呗。”女人没好气地说:“你这人咋回事儿,还找上门来了,有什么好拉的。我不认识你,出去。”女人边说边用笤帚往外赶人,李锋边退边说:“刘月,把人当啥呢,咱都是成年人了,不要这么无聊好不好。”女人还是不搭理他,还是继续往外赶人。李锋火气一下就上来了,转了个弯,一屁股坐在炕沿上,彻底耍无赖不走了。

女人正色说:“李锋,你离我远些。我不认识你,我不想认识你。再不走,我就不客气了。”李锋变眉失眼说:“你咋了,我咋得你了,咱俩多大仇多大怨啊,有这么做人做事的吗。女人说:“你赖着不走是吧,你不走我走。”她边说边径直往外走,理都不理李锋。

李锋没办法,出门闷头走了。好奇心害死猫,李锋执拗地相信真情感动天地:“老天爷总有一天会开眼的,刘月有一天会开口的。”他死猪不怕开水烫,想尽一切办法,死乞白赖偶遇女人,接近女人,没事儿找事儿上门看病,啥招数都使尽了,可女人还是不搭理他。

三十二

女人一如既往,忙活自个儿的事情,每天在家坐诊看病,出门巡诊送药,一天不得闲。其实她也很烦恼,恨得牙痒痒:“这个李锋真是疯了,脸皮比城墙拐弯儿还厚,麻缠人做甚。象个苍蝇一样,老跟着人家嗡嗡叫,拍又拍不死,赶又赶不走。这日子过的,真烦人。”

这种热脸贴上冷屁股的日子在两人之间一天天过去,一直没有改变,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夏日的晚风撩拨着每个人的神经,同屋的后生家中有事儿回去了,男人摸黑去路口等候快下夜班的婆姨。天色微明,路上一个人也没有,等得心焦的男人望眼欲穿,终于瞅见女人在朦朦胧胧的夜色中急步而来。他赶紧迎上去拉住婆姨的手,女人嗔怪地说:“在这儿等我干甚,多睡会儿多好,我会去找你的,老夫老妻的,骚情个甚。”男人嘿嘿一笑说:“昨晚上睡得早,半夜就醒了。睡不着,想了几句有意思的东西,我给你念念。

蟋蟀的叫声在田野中响起

夏日的暖风吹过窗棂

天上的彩云向山顶飘移

晚霞中的海子波光粼粼

田间的轻香向四处弥漫散溢

夜色撩人拨开云雾见月明

天地之间烟火息声静谧

耳语春风化雨那是人间常情

浪涌波卷涛声依旧旖旎

山重水复道险路滑细语叮咛

明月夜清风依旧神奇

话天凉情意早已浸透心灵”

两人相跟着在男人情意绵绵的话语中回了窑洞,关门歇窗,拉好窗帘。女人亲了一口男人说:“想我了,尽想些歪句子,小白脸心里没好事儿,小黑脸心里想得更歪,不准给别人写,不准给别人念,这些都属于我,都是我的独享秘语。”男人吻上女人的唇说:“好,一辈子只说给你一个人听。这辈子,下辈子,都只说给你一个人听。”

在女人的冷脸防御下,李锋的心里有些抓狂,这种百爪挠心的滋味并不好受,无抓无拿的他开始迂回曲线进攻,他跟相熟的人有意无意地打问了一圈,知晓了女人的不少情况:“她成亲了,男人叫王强。她爹去世了,她娘成天被批斗,又嫁人了。如今她有两个娃娃,经济上不宽裕。杂七杂八的闲言碎语还真不少,先跟王强去接触接触。”他留意上了男人,男人也注意到了这个姓李的公安:“这人长得挺栓整,浓眉大眼,看上去为人也挺好的。”在工地上休息吃饭的时候,李锋主动凑上来搭话:“王强,我在咱办的报纸上看过你写的东西,写出了咱工地上的真情实感,挺感人的。”男人嘿嘿一笑说:“文字能强化人的感受,平凡的生活中孕育着许许多多不平凡的精神,不平凡的事情,普通人只是没在意而已。”李锋一脸神往地说:“我跟你一样成天在工地上巡逻,帮忙相烘干生活,可我从来没注意到你写的那些事情。”男人耐心地说:“生活需要观察、总结、提炼,多看书,看多了就能发现生活中忽视了的东西。”两人边吃边拉,一会儿就熟悉了。

人只要一熟悉,交往就多了,交往多了,情感自然而然就会升温,有可能成为无话不谈的明友,成为肝胆相照的兄弟。一年多时间,两个惺惺相惜的男人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兄弟,肩也搭上了,酒也喝上了。有人说过,镇北人没有甚事是喝酒搞不定的,搞不定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还没喝好,多喝几次就行了。男人也想过这个酒文化的事情,总结出一个结论:“酒有毒,不但伤身子,还伤心智。人喝了酒之后,智力就下降了,看着甚人都可顺眼了,说着甚事都可有意思了,苦难伤痛在酒面前都消散了,酒是个好东西啊。”

第31章 第三十一回

集体生活能结下怨仇,更能结下情缘。两个男人的情谊在吃饭、喝酒、干生活,洗澡、说笑、拉闲话的漫长岁月里,无声无息地积累起来。

两个男人没多久就睡到了一个炕上,抽着烟在被窝里拉上了话。男人说:“听说你婆姨不跟你过了,跟别人跑了,咋回事吗。”李锋白了他一眼说:“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这人也挺八卦的。”男人一本正经地说:“发现问题才能分析问题、解决问题吗。你说说呗,我给你分析分析,出出主意。”李锋坦然地说:“这也不是啥大不了的秘密,也没啥不能说的。不难肠,挺简单的。我跟婆姨是经人介绍的,处对象没几天就成亲了。婆姨挺能干,家里门外一把好手。没几年,我们就有了娃娃,日子过得挺舒心。可事情就这么发生了,那一年,我爸被隔离审查,我妈受不了,没几天就疯了,后来送回了老家。我那会儿下放到了哭咽乡,婆姨就跟我划清界限离婚了。我没二话,痛快答应了,好离好散吗。”男人说:“那你咋没再找一个,一个大男人一个人打光棍可咋过吗。”李锋叹了口气说:“高不成、低不就没个合适动心的,我也不想随便找个凑合,这事儿得看缘法。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男人说:“也是,没有爱情的婚姻日子过得太痛苦了,不如不找,我叫婆姨给你打问打问,看有没有合适的。”李锋尴尬地说:“不用了,不用了,我不想再搞一回对象了,还是自由恋爱好。”男人说:“也对。”两人拉着拉着就睡着了。

澡堂子里雾气腾腾,人影都看不得太真切。“累了一天,黑水汗流的,在热水里泡一泡,真是舒爽畅快。”男人眯着眼睛抽着纸烟,惬意地想着。自打来了工地,他不晓得哪次喝酒被人敬了颗,抽了几口觉着不错,过后鬼使神差地去供销室买了包恒大。渐渐地,他抽上了瘾头,见人就散,见烟就接。婆姨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调侃说:“学好三年,学坏三天。你个白面书生如今晒成了黑炭头,酒也喝上了,烟也抽上了,要是原先就这样,我都瞅不上你。”男人嘿嘿一笑,也不答话,只是胡摸乱揣,女人也不吭声,一会儿就有了动静。

“想甚美事呢,看把你一个人舒服的,都快睡着了。来,搓个背。”男人睁开眼睛,眼瞅着面前黑油油的厚实大脊背,一如既往拿起毛巾打了些肥皂给他搓洗起来。“强子,这两天哥弄了瓶二锅头,烈性得很,明晚上约了几个朋友弟兄喝口儿,你一定来呀。”李锋一脸神往地说。男人过搓过说:“晓得了,我弄了些花生米,明个儿叫婆姨炒炒,晚上带过去。你说喝酒干捯有个甚意思,瞎好就口吃的吗。”李锋毫不在意地说:“还怪会说的,有口喝的就不错了,如今这年景,将就吧,就你穷讲究。”男人说:“锋子,你说咱在这工地畅快,还是在镇北家里呆着舒服。”李锋说:“当然是这儿了,天高皇帝远,乱七八糟的事情少,只要好好干生活就行,也不用天天拿个报纸念经。”男人搓干净给他用毛巾蘸水淋了淋,拍了一下说:“好了。”李锋翻了个身说:“背过去,我给你搓,看你黑成甚了。”男人把光脊背冲向他,李锋也拿毛巾打了些肥皂给他搓起来。“叫人搓背还就是舒服,比自个儿搓强得没远近,听说还有澡堂子专门给人搓身子的,不晓得舒服不舒服。”男人惬意地说。李锋说:“那是地主老财干的事情,如今不兴这个。你要想,躺脚地上,我给你从上到下,从头到脚,从前到后搓个遍。”男人瞅了一眼脏得发黑起沫的地面说:“还是算了吧,地上太脏了,躺不下去。”两人拉着散散话,把澡堂子当成了茶馆,放空着心神,放松着累了一天的身子骨。

第二天晚上,男人端着一大盆子炒花生米如约来到李锋住的窑洞。一进门,他就瞅见已经有三个大汉在炕上枕着铺盖翘着二郎腿闲聊着。见他进来,大家伙儿都行动起来,搬桌子的搬桌子,拾掇铺盖的拾掇铺盖。男人把花生米盆子放在炕桌上,李锋从箱子里拿出两瓶二锅头,一个盘子五六个酒盅。一伙人盘腿坐好,经过几年的训练,男人已经能够自如地盘腿坐炕了。一个小后生殷勤地下地给大家伙儿从电壶里一人倒了一碗粗茶,另一个后生拿出一付扑克牌,四人掀起了花花。男人觉得这伙人还真是轻车熟路,啥都准备得妥妥当当。三个人打牌,谁输了就喝酒下台当观众。四个人边打牌边吹牛,拉些自个儿听来的有趣事情。男人听着感觉也无伤大雅:“无非是村里谁串了谁家的门子,哪个婆姨骚情得很,要多骚情就有多骚情之类男人们都爱拉爱听的闲话。就是过过干瘾,寥解打光棍的空虚寂寞。”他只是跟着说些听来的奇闻趣事应和着,竖着耳朵听两后生胡吹冒撂,听李锋说镇北地界上发生的奇案怪事儿:“十有八九不是跟水有关,就是跟串门子有关。”他问大家伙儿他们村子里的人没事儿干空闲的时候干些甚事情,后生说:“能干个甚,婆姨们纳鞋底子拉娃娃,男人们喝酒打锤串门子。”小后生说:“咱工地上管得太严了,还是村上好,想去哪儿串就去哪儿串。”男人问:“前几年你们出门串联过吗。”后生欲言又止,李锋说:“有甚说甚,听个乐儿,又不会往出传。”后生大着胆子小声说:“我去串联了,还动了枪。有些后生凶得很,打枪冲锋不要命。那是往死了整,没把我吓死,早早就躲起来了。要不然枪子儿可不长眼睛,指不定就见不着哥几个了。”男人说:“火拼的事情我也听说过,死了不少人,锋子,你们也不管管。”李锋没好气地说:“谁敢管,人家不拾掇我们,就谢天谢地了。那会儿枪要不藏好,被夺走了,还不能说个甚。”后生心有余悸地说:“锋哥说得对,我就亲眼见过,差点儿闹出人命来。”

李锋丧气地说:“不打了,不打了,干一个,就这个痛快。”四人轮着说些荤段子,喝着喝着就高了,还要胡揣乱摸比大小,东倒西歪的,没个正行。李锋觉得差不多了,喝完两瓶酒就打发两后生回去了。他说:“你就睡这儿吧,来,抽一颗。还是跟你拉话有意思,这些后生不学无术,就害下个串门子,比大小。学没上过几天,书没念过几本,彻底废了。这两后生人不赖,往后多照应着点儿。”男人相烘着把炕上的东西拾掇好,喝了一大碗水,感觉意犹未尽,越发清醒了。两人相跟着去了一趟茅房放了水,就熄灯钻被窝睡觉。两人酒量大,没喝好,李锋又打开一瓶,轮看狠灌了几口才消停。李锋醉打马虎说:“强子,你这一辈子,最想干点儿甚。”男人叹了口气,仰头看着黑漆漆的窑洞说:“我最想世事平稳不折腾,安安心心写写画画。”李锋悠悠地说:“我最想找个疼人的栓整婆姨好好过日子,安安心心破案子。”男人说:“你破过那么些案子,接触过那么多人,你觉得那些人咋想的。”李锋说:“我就是好奇心大,想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个甚事,至于那些人想些甚,为甚要干那些事儿,我没兴趣,也不想知道。”男人疑惑地问:“为甚。”李锋说:“你跟婆姨在农场,事情简单得很,没人敢真得把你跟婆姨咋样。城里头就复杂了,乱糟糟的,哪有个准头。今儿个你整人,说不定明儿个人整你。因言获罪太可怕了,你不就遭人嫉恨差点儿出了人命。这些年,这样的事情,城里头天天在发生,我就是看着闹心才申请到这儿来的。家里门外诸事不顺,婆姨都跟人跑了,你说我活得个啥人吗。”他说着说着就哭出了声,男人拍着他的后背乖哄说:“你个大男人,嚎哇哭叫个甚,也不嫌丢人。”李锋搂住他捶打着他的后背说:“你敢说你就痛快了,你敢说你没想死过。”男人听着听着、说着说着心里就一酸,悲伤从心底泛起,也搂住李锋压抑地抽噎着。两个大男人搂在一起,彼此慰籍着伤痕累累的心。男人总想在婆姨娃娃面前,在大庭广众面前死撑着,硬充个英雄汉,其实男人的内心也很脆弱,需要得到男人的慰籍。这个不眠的夜晚,夜色那样深沉。两只粗糙的大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两颗脆弱的心紧紧地贴在一起,一刻也没有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