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往北吹
作者:夜幕下的一头猪 | 分类:其他 | 字数:81.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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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整日里,他听到的都是些坏消息,生意买卖也日益萧条下来。男人跟婆姨、老爹仔细商量好,准备重建金鸡滩庄子,尽量自给自足,保住家业。刘老爷子觉得也是个没办法的办法,叫大小子弄些人手放开去干。听说要重建金鸡滩,女人跟刘老爷子说:“爹,当初金鸡滩遭难死了不少人,咱能不能找个日子公开祭奠一下,做点啥事儿。林子去过上海,看人家都做些甚。”男人想了想说:“人家做得可洋活了,又是唱戏,又是讲话的,还请当地的名人来当嘉宾。”刘老爷子吧嗒着水烟抽了几锅说:“你们也大了,这事就你俩去弄,咋好咋弄。金鸡滩的人都是老伙计,死了那么多人,这几年过的挺辛苦,咱家没收租子,再免上几年租子吧。”男人跟着说:“爹,其实荒地可多了。能不能给死了人的人家一户分上几亩,算他们的家业,咱不收租子,走走关系过个手续立个地契。”爹想了想说:“荒着也是荒着,可惜死的,能行。”
公祭这事定了,小两口就忙着找懂行的人打问,看具体弄些甚事,定下来祭典的日子、仪程。女人跟男人说:“庄子毁了已经大几年,事儿要办得庄严肃穆,还要热闹新鲜,现场的台子也要布置的洋活些。”男人拼命回想上海、天津那些大地方的人都弄些甚,找老人们打问镇北人祭祖啥的都弄些甚,土洋结合尽量办得有意思些。庄子已经重新规划,盖了不少房子。男人写了一篇公告书,一篇祭文。女人帮忙写了祭典仪程和邀请函,敲定嘉宾名单,还找人画了一张金鸡滩的地形图,把能耕种的地块标出来,好叫安家落户的人家挑选。事儿繁杂,小两口邀请了不少亲戚朋友帮忙,娘家哥哥们也过来帮忙。男人给这个活动起了个名:“保家卫国,重建家园。”祭典活动当天,上半天在大海子,有嘉宾列席讲话公开海祭,叫追思会。下半天自家人去墓地私下山祭,叫上坟。
提前几天,女人就到大海子那儿指拨人手布置现场。她看天气还行,搭好台子,给台子周围移了不少格桑花。她还采了些黄白两色的花,摆到左边讲话的高桌上,台子正中是牌位香案,摆上一应祭品。女人跟二蛋安顿:“到时候,追思嘉宾从右侧上台,走到香案焚香鞠躬,走到左侧高桌后讲话,从左侧走下台子。到时台上香案两侧各站四位死难人家活下来的小后生、小姑娘,穿戴整齐引导嘉宾上下台,答谢回礼。台下只摆了一排椅子,到时候叫年长的大人坐,整个活动时间不短,一直站着不象话。”
祭典活动那天,一大早,城里所有请来的人都坐车来到大海子。刘老爷子等自家大人陪着邀请来的大人们,男人把铺子停了一天业,叫伙计们招呼大家坐好车,往大海子赶路。女人一大早就安排人手把一应东西摆好,安顿专人管好,又到搭的棚子里,看桌椅板凳碗筷碟子摆放停当没,厨房饭菜准备的咋样。为了办好这次活动,她专门讲了几位大馆子的大师傅来掌勺,庄子里大姑娘、小媳妇都来帮忙干生活,家里的几个丫头也来帮忙打下手、招呼人。刘瑞也被他哥指派来帮忙,女人心里直犯嘀咕:“甚忙也帮不上,一大早就不见了人影。”
刘瑞今儿个心里特别慌恐:“这些人死得不明不白,跟我可脱不了干系。”一大早天不亮,他就驾了条小船,跑到湖心岛,生怕别人瞅见。他一个人躲在沙梁后头猫着朝远处看,看累了就躺沙梁上挺尸发呆:“这几年,噩梦作了不少。常梦见冲天的火光,哭嚎的声音。昨晚上又梦见了,有几个被抓去的小姑娘偷跑回来,被折磨得不成样子,好长时间回缓不过来。造孽呀,可我又有什么错,我也被那些驴日下的糟践得不轻。”一想起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刘瑞就浑身冰凉,抖个不停。太阳出来了,阳光照在沙梁上,暖洋洋的,刘瑞竟然睡着了。正在梦中的他突然被一阵高过一阵的唢呐声惊醒,他起身茫然地向海子对面眺望。
男人指派伙计们把所有人招呼着列好队,叫爹招呼大人、嘉宾在前排坐好。到了时间,他叫唢呐队吹响了高亢哀婉的祭典曲。曲毕,他首先上台焚香祭拜,大声诵读祭文。祭文是他叫当地有名的老先生改过的,荡气回肠,感天动地。接下来特邀的当地军政商三界嘉宾上台祭典讲话,最后刘老爷子上台宣读了保家卫国,重建家园公告书,言辞恳切,贴近时情,摧人泪下。活功仪式的尾声,他请的是青云寺的僧人诵经超度。
中午活动结束,女人招呼大家吃了顿答谢饭,给嘉宾们在房子里单独摆了一桌好吃的。菜肴各式二样,主菜肉焖鱼,炖羊肉,大家伙都说刘家人地道。
吃过饭,嘉宾和闲人返城,自家人跟庄子里的后人浩浩荡荡去上坟山祭,绕着大海子走了半圈,边走边洒纸钱,大家伙一齐吼喊:“寻钱来,寻钱来。”到了坟地,各寻各家离世抬埋的人祭典,一时嚎哭声直窜云霄。
女人没去坟上,在大海子拾掇摊子。收拾停当,她一个人绕着海子溜弯,海风习习,杨柳依依,夕阳晚照,余晖满地。女人在那吹着海风,想着心思:“好想在大海子安个家呀。”
打那儿起,女人跟男人过几天就要跑金鸡滩一趟,庄子里建了私学。两人聘了些先生,安顿好事务,叫二蛋跟榆生经管着。空闲下来,两人时常相跟上骑马去大海子吹风闲聊,放松放松。他俩还在海子边上盖了些房子,置办些家具,打造了几条小渔船,没事儿就烤鱼、焖鱼、蒸鱼、烧鱼,间样着作好吃的,时不时往家里带些现做的,给一家老小尝尝鲜。
刘老爷子从骨子里讲就是个文人,打小五岁念书能诵诗,十岁学成能写文。十几岁正值考取功名的时候,科举取消不考了,满腹经纶的刘少爷万念俱灰,很是消沉了一阵。他爹瞅着他的样子,就带着他天津上海跑了一圈。睁眼看世界的他,晓得外面的世界很大很大,开始接触新学。他也不跟以往那样,那么排斥做生意买卖了,跟着他爹在商海磨爬滚打了十多年。娶妻难生子,为续香火,他又娶了两房姨太太。商海浮沉的他见惯了尔虞我诈,也习惯了起起落落,知书达礼的刘少爷渐渐蜕变成一个和气生财的成功商人。他爹不再管事后,他就成了刘老爷。刘老爷子的辛勤耕耘终于开花结果,开枝散叶。连续几年,正妻跟两位姨娘有了身孕,生下一女两子,这下他更是意气风发,想要赚下一份大大的家业,叫儿孙传承下去,成为镇北响当当的大户人家。
刘老爷子想得挺美,可世事无常,命运多舛,生意买卖在乱世中日见艰难。亲家乔老爷子的离世,更是给了刘老爷子一记重捶,捶断了刘老爷的精气神:“那么英明神武的乔老爷子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了。如今家里门外的事儿多有不顺。自打抗战开始,兵荒马乱杂税多,土匪纵横行商难,商道艰险更甚从前,多有不畅。好象原先用的好好的规矩,一夜之间就全废掉了,新的规矩也不晓得是个甚规矩,还有没有规矩,有没有人守规矩。没有规矩,这生意买卖还咋做得下去。”刘老爷子迷惘了,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饭也见天吃得少了。他晓得时日无多,经常把大小子叫到跟前安顿这,安顿那:“也不晓得文人脾性的大小子,能不能在这个乱世中,把家业顺顺当当传承下去。”
有一天吃过晚饭,刘老爷子问男人:“你留一下,有两句话要问你。”男人给爹沏了杯茶说:“爹,有啥事吗。”刘老爷子吹了吹茶叶,喝了一口说:“林子,最近生意咋样。”男人说:“大不如前,商路不畅,大家伙儿都在苦捱,看甚时候能过去。”刘老爷子说:“你念过那么些书,说说盛世跟乱世的生存之道有甚不一样的地方。”男人仔细想了想说:“盛世激进张狂,乱世保守封闭。人都是从众的,众人癫狂我独醒,没几个人能做到。盛世的人盲目,乱世的人更盲目,一时找不到出路。”刘老爷子说:“你念书念傻了吧。盛世要清醒,做人做事都要留一线,你好我好大家好。乱世要胆大,冒点险算什么,只要能挺过去,活下去,什么事儿去做都是对的。如今是乱世,有多少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多少力量可以保住这些钱。如果钱太多,力过小,那钱就是灾祸的源头,咋躲都躲不过。如果钱太少,力过猛,那就是沉沦的起点,任何借口都只是掩饰。人生一世,钱够用就好,再多也没什么用,只是一种负担。人生苦短,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那你就真的又苦又短。如今咱家这情形,咋赚钱不重要,重要的是人要好好的。最近我算想明白了,咱家的钱财不算多,也不算少,不瞎花,几辈子也花不完,你愁苦什么。兰子就比你想得清楚,弄得明白,该散的财散出去,该维的人都维好,该想的后路都铺妥当,这才是正理儿。爹那几年有些昏了头,大壮就比我清醒,也劝过我。我当时没在意,心存侥幸,才有了那些灾祸。往后,你多想想咋保住这份祖宗攒下的家业就够了。爱惜身子,爱惜家人,爱惜羽毛,低调行事即可。万不可终日想那些大人物该想的事儿,吃饭穿衣称家业。在啥位子,想啥事,操啥心。你心怀天下,悲天悯人,我没甚劝的,那是你自个儿的事儿,做了就做了,也甚没错。可你遇事儿不要钻牛角尖,在犄角旮旯死胡同里打转,走不出来。放得下,方可提得动,豁达些,就不会为世事所困。看不清的时候,多留些后手总是好的。不要只盯着前头,忘了后头。去吧,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我管不了,也不想管,好好过日子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