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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往北吹

作者:夜幕下的一头猪 | 分类:其他 | 字数:81.9万

第二十二章

书名:风往北吹 作者:夜幕下的一头猪 字数:5798 更新时间:2024-11-26 03:27:53

刘老爷子大病一场,恍惚了大半月。能下地以后,他逐家逐户上门安抚,掏钱扶危济困,得了个仁义的好名声。他散出去了大把银钱,把这几年赚的钱几乎全搭上了,这件事儿也就渐渐没人提绪了。刘老爷子心有所感,提笔写了一首名为钱的新体诗,其实象他这个出身,这个岁数,生在这个年代,大风大浪见得太多了,不说学贯中西、博古通今,也差不了多少了:“

老话说得好

一块钱

难倒英雄汉

钱不是万能的

可没有钱

那是万万不能的

钱是个什么东西

钱就不是个东西

可你离不开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

有钱能成万人敌

天下衙门朝南开

有理没钱莫进来

钱是美人心

钱是英雄胆

没有钱

你就啥也不是

视金钱如粪土

还是挥金如土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钱

人为财死

鸟为食亡

无数人前赴后继

无数鸟食尽投林

什么是钱

钱就是时间

有了钱

你就有了时间

可以潇洒人间

没有钱

那你就需要用时间

去换钱

换不来钱

那你就没了时间

没有人

会多看你一眼

有了钱

瞎子能睁眼

没有钱

通途成天堑

好好挣钱

拥有明天”

刘瑞这当口诡异的消失不见了。往日恨不得一天三趟往主院跑,这几天就没见过个人影,也不晓得他到哪儿躲安稳去了。刘瑞晓得做了甚瞎事:“这事大发了,通风报信的人都是平时混在一起的一帮街痞子小混混,虽说提前给了不少银钱,事后还得安抚好,免得走漏风声。真要漏点啥风声,这几条命都不够赔的,有再多银钱也没命花。”几个月过去,风平浪静的,刘瑞也看出来了:“这事起初闹腾得比较厉害,公家人出动,搜索、查探了一番。由于出了镇北地界,公家人也没查到点儿什么有用的线索,只好不了了之。家里闹成了一锅粥,差点打起来闹出人命。大家伙儿都怨怪长房一家子,天天上门吵闹,要抬埋费,要退出投进商队的银钱。所幸大哥听婆姨的话,去金鸡滩叫了一帮小后生住在主院帮忙镇场子,才没人敢真的动手拼命。大人们关门嘀嘀咕咕了好几天,不时就能听见堂屋里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所幸所有人都黑着脸走了,没再闹腾,各回各家操办丧事。家族商队彻底散了摊,自家生意买卖也是一落千丈,爹的心劲好象被抽空了,叫大夫来开了好几付药,养了好几个月才回缓过来。打那儿起,一家人就不再跟前院的人有甚来往,碰上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三姐也消失了,好长时间没回来。好在三姐还惦记着他,派人偷偷叫人给送来些封口费。虽说有些少,但也没办法,我可没胆子去蒙古地界跟人理论。再说这次的好处也不少,够花一阵子的了。”

三姐风风火火带着女婿回来了。刘老爷子一听见女子回来的消息就来气:“刚出事儿那会儿,就派人去蒙古地界送信,说了商队被劫的事儿,叫女子好好查查咋回事,一直没来个信,人也没瞅见个影子。如今没甚事了,可回来了。”他思来想去感觉这事跟女子跟二小子有些瓜葛,可又没什么是能说出口的,就是疑心而已。他怒气冲冲跟婆姨说:“这女子就是个白养的货,家里出了这么大事儿,几个月不闻不问,也没个准信,现在事儿过了这么长时间才来。这是秋后算账来了,又是个上门讨债的。”

三姐一进门就放声大哭,爹娘叫的那个欢实,不晓得的人还以为这是死了爹还是死了娘,直哭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才叫婆婆劝住。她抽噎着说:“这下亏惨了,名声也坏了,原本拉的好好皆,咋就遇上马匪打劫呢,这往后的日子可咋过呀。”后面跟来的女婿神色闪烁,支支吾吾地说:“这段时间到处找人好好打问了,还要拾掇烂摊子,最近才忙完,一直没打问出个甚名堂,咋都不晓得甚人干的。最近我们那儿越来越乱了,经常发生马匪劫财杀人的事儿。跟爹商量了,爹说世事乱了,尽量少出门,往后生意买卖也做不成了,安生养羊算了。这批货里还有不少自家的钱,回来看看咋办呀。”刘老爷子那个气呀:“这都是些甚人手。这些日子,女子女婿赚了多少,这次的损失连个零头都算不上。两口子话里话外又来哭穷,咋养下这么些个没良心的娃娃,咋找了这么家怂人家,当初真是瞎了眼了。”他强压下火气,叫春花叫来大小子两口子:“安顿好你姐两口子,叫她们不要嚎丧了,就晓得哭哭啼啼个没完没了,丧气。”小两口对视了一眼,心里苦笑,恨得牙根痒痒:“这都啥事么,得了便宜还来卖乖。虽说不能明说,也没甚确凿的证据,可心里明得跟镜子似的,这事儿十有八九就是这两个王八蛋伙跟刘瑞干下的。还好意思倒打一耙,雪上加霜。也不瞅瞅家里现在成甚样子了,也不管爹娘的死活,真是无耻到家了。可又能咋办呢,都是一家人,坑爹坑到这地步,也还是一家人。没办法,赶紧打发走,眼不见心不烦。”

第二十二章

刘瑞最近阔了起来,整天吆三喝四的,给了柱子些钱,叫他多招呼大家伙儿,走得熟络些。柱子有回把刘瑞叫到小院跟他说:“哥,今儿个在馆子里跟弟兄们喝酒,见到个奇奇怪怪的人。比咱大十好几岁,长得人高马大的。咱进门的时候有个兄弟跟他撞了一下,差点儿打起来。骂来骂去我觉得这人挺实诚,就叫他跟我们一搭喝了顿酒。喝高了,那人话就多了。说他没了爹娘,一个人跑镇北来找仇人报仇来了。他说的地方我也不晓得在哪儿,事儿都是二十多年前发生的了,那会儿大清还在呢,现在都民囯了。那小子那会儿才二三岁,听村里人说,爹娘当年被人告发丢了命,人家都说他是个野种,没人待见。家里人见不得他,常拿他出气,动不动就打他,饥一顿饱一顿的。他七八岁就受不了,从村里跑了,到处浪荡,给人打短工,养活自个儿。今儿个没赚到钱,正生闷气呢,就遇上咱人也挺横,立马就炸了。街上混的都是兄弟,我觉着这人不错。对了,他说他叫驴蛋,太难听了。”刘瑞想了想说:“帮帮他,好好找人打问打问他的仇怨,回来给我说。驴蛋,这是糟蹋人的话。跟他说,改个名,叫虎子多好。我就不出面了,自个儿去交个兄弟。”

柱子留了心,闲了没事儿就去托人打问,还真叫他打问出来点儿东西。柱子一寻思,觉得这事儿不大对劲,就跟刘瑞说了打问到的事儿:“这事不太对劲,我没敢跟虎子说”。刘瑞沉思半晌叫柱子凑近些,两人嘀嘀咕咕了半天。他说:“你记下了没,去跟那人就这么说。”柱子回想了一会儿笑着说:“哥,你讲的这故事太好听了,我都快掉眼泪了。”两人又商量了半天,刘瑞才离开小院回了家。

柱子瞅了个机会,专门把虎子叫到小院,两人关上门喝了顿酒,给他讲了一个凄美的经典故事:“那是一个美丽的女子,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去野外割猪草的时候,遇到了一个邻村壮实厚道的男娃,男娃常把自己割的猪草塞给女娃娃一些。几年下来,男娃娃长成了小后生,女子也长得越发栓整了,两人私定终身,相约要一辈子在一搭过日子。小后生准备出门好好揽生活,赚够钱就回来提亲,迎娶女子。女子嚎哭着叫小后生别走,要走就把自己也带走。小后生说,你好好在家呆着,出门太受罪,他舍不得。他毅然决然地走了,一去就是好几年。等小后生长成大后生,回来准备迎娶女子的时候,女子已经嫁人了。原来她爹看上了邻村男人家的彩礼,逼着女子出嫁了。女子成亲的前一晚上就想不开上吊了,可惜被人发现没死成。她娘嚎哇哭叫说,要死一家人全死了干净。女子心软了,就嫁给了那个男人。成亲以后,那个男人好象也听说了女人跟后生的事儿,一不顺心动不动就打这女人,两人一直也没生下个娃娃。后生找来了,女人旧情复燃,一来二去,就跟后生又好上了。女人瞅着男人不在家,就放把笤帚在墙上,后生半夜就来串门子。没两年,就生下了虎子。虎子越长越大,男人起初挺高兴的。后来他就越看越不对劲,老觉得虎子跟他长得不象,反倒跟后生长得挺象。他一天疑神疑鬼,整天打娃娃骂婆姨,一喝多了就嚷嚷,你的驴日下的狗东西,看我打不死你。他给娃娃起了个名,就叫驴蛋。女人不愿意,成天跟他撕抓。可没甚用,全村人都叫虎子驴蛋,改都改不过来。后生有一次来串门子,被男人堵了个正着。后生要跑,男人紧追,被门槛绊倒,磕在石头上碰死了。两人吓坏了,把男人扔到地头,做了个被外乡人劫财害命的手脚。两人以为人不知鬼不觉,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哪晓得村里出了个恶霸,就是狗子爷爷,整天欺男霸女,不做好事,早想霸占这家人的家业。一瞅出了这事儿,机会来了,他就在城里头托人找到刘老太爷。刘老太爷也不晓得被狗子爷爷灌了甚迷魂汤,听信了他的假话,就把虎子爹娘给抓到大牢,不问青红皂白,屈打成招,叛了奸夫淫妇谋划杀夫的死罪。虎子娘骑了木驴,虎子爹凌迟,被割了九十九刀才死。那也是镇北最后一个凌迟处死的人,当时大清刚废了凌迟,可公文还没到镇北,两恶人撺掇着大老爷执行了凌迟酷刑。行刑那天,万人空巷。两个相亲相爱的人没了下场,虎子爹那个惨呀,赤精身子被活剐了,那活儿被割下来的时候,叫得那个惨呦。虎子娘在木驴上游了整条街,才穿肠破肚而死,叫得那个荡气回肠,催人泪下。至今镇北老人还记得当年的情景,喝多了就说各式二样的故事。这些年都成了镇北老人们津津乐道的一桩事儿,至今好象那两人的怨气、冤魂都在镇北城上游逛。”

故事编得好,荡气回肠,如同说书桥段。柱子讲得好,声泪俱下,如同亲身经历。虎子听得肝肠寸断,誓要找薛家跟刘家报仇雪恨。柱子说:“如今刘家势大,这事儿要慢慢来,急不得。我在东山上有个院子,你暂时就在那里安顿好。那儿有几亩地,一年下来,也有些收成。说实话,我也瞅着刘家不顺眼,大哥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有我一口吃的,就有大哥一口吃的。”

虎子千恩万谢,跟柱子去了东山小院住下。有什么事儿需要办,柱子就去叫虎子一搭去干。刘瑞有了这两个鞍前马后铁了心跟着自己混的班底,做起事儿来就有了不少底气,更加变本加厉,肆无忌惮起来。

平静的日子在秋后接近冬日的一天被打破了,碎了一地。那天,男娃磨磨蹭蹭挤到正在洗衣裳的女子跟前说:“兰子,爹叫我跟他去天津走一趟。”女子愣了一下试探着说:“我能跟你去不。”男娃惊愕的说:“真的,你去作甚。”女子抬起手甩了甩放在额头,抬起头望了望一蓝如洗的天空:“听你跟我说了好些故事,我也想跟你见见世面。如今收割完了,家里也没甚事,再说你个尿炕娃不想有个暖被窝的。”男娃脸一红又闷声溜了。女子拿起衣裳继续揉搓,洗完晾晒好回到屋里。男娃正一个人坐在炕沿上发呆,两只脚一晃一晃的,看见女子进来,喜眉笑眼的说:“爹说能行。”女子跟着笑了,眼瞅着窗外天上正有一行大雁缓慢而坚定地往南飞去。

女子的心打小就向往自由,晚上躺在被窝里拉着男娃的手跟他说:“谁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我觉得自个儿见识一点也不短,比那些愣头愣脑只顾低头刨食的后生强得没远近。小时候我叫爹带着我出门走走,爹不理会我。这回好了,我的男人理会我了,爹真开明,没反对,真好。”男娃欣喜地说:“我也没想到爹一口就答应了。我想可能他也觉得如今时代变了,女人也要长些见识吧。”女子说:“听到爹答应我跟着去,我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咱家人果真跟其它人家不一样,开明大度得多。过去听说过一些,过了门才有了更深的感受。这种体会叫我非常感念咱这一家人的善意好心,我如今算是真正开始融入咱这个家,爹娘把我当成一家人,我也要拿他们当最亲的人待,不会再那么生分了。”兴致盎然的她用心拾掇着出门的一应事物,男娃见了说:“用不着拿什么,拿些路上吃的用的零碎就行了。天津甚都有,那儿就是咱另一个家。”女子还是坚持拾掇了不少合用的东西:“都用得上,不能去了乱花钱重新置办。”

镇北的秋天是行商的好季节。风沙小,货品多,天高云淡雁南飞,风沙寂静驼铃响,南来北往的驼队在沙漠草原与黄土沟坎间穿行,天气晴好的日子里,阳光洒满沙梁山茆,关内关外一片绚丽多彩的景象。

凄风苦雨的日子并不常见,就是有,人们也会躲在家中亦或旅店喝酒划拳,等着天气转好。镇北的秋天没有连绵的阴雨,天气凉爽宜人,正适合出门行商。辛苦了一年,终于等到收获的时节,所到之处,人们的脸上都挂着笑意,见面打招呼都带着几分热度,吃饱喝足的人们仿佛已经淡忘了过往的辛苦艰难,只记得要享受、品味今时的好光景。镇北的行商很讲规矩,每年各类货品的产出都有个定数,财富的积累也要靠好多代先人悄无声息的聚集。生意买卖各有各的门道,跨界越线的事儿很少会发生。人与人之间相处还算得上比较平和自然,见面客客气气的,背地里也少了许多算计。地广人稀,生活节奏慢的边远小城也就多了份乡情和淡定,说话都是慢腾腾的,喝酒也是没个够,一喝就是大半天,天黑定了,喝倒几个才会散场。这还是因为明早还要赶路,否则就全是不醉不归了。

集起了货品,叫齐了人手,几家合伙的大队人马就集结起来出城往东南方向而去,走西口出关外的北上草原收皮货,走天津跑海贸的南下办洋货。

凉爽宜人的季节里行路,人的精神头特别足,时不时就有小后生扯看嗓子来一段,吼喊着酸溜溜的信天游,讲一个哥哥妹妹难舍难分、难解难缠的故事,舒一口久积胸中的闷气,吸一口清爽顺畅的喜气,调门一声比一声高,嘹亮的曲调此起彼伏,相互应和,练好了约个妹子爬山头、钻圪崂的时候能派上用场,请个人、喝个酒的时候也能助助兴致。

没过几天,拾掇停当的女子和男娃夹在东去的商队当中出发了。一出城上了官道,男娃就跟女子在马车上探着小脑袋东瞅西瞅。狗子爹叫刘老爷子给狗子取了个大名叫薜强,说娶了婆姨养了娃娃,常跟着掌柜的走大地方用得上。大家伙儿都改叫强子,这次也跟着赶车、跑腿、打杂。男娃叫他赶着自个儿坐的这车,好有空跟他拉拉话。他跟婆姨悄声说:“强子比我大一岁,去年瞅了个小媳妇娶进门,没多长时间就有了娃娃。娶了婆姨,强子好象一下成了大后生,脸上多了些坚毅,少了些灵动,话可少了,整天就晓得闷头干生活。”女子凑在男娃耳朵上说:“强子挺好的,其实满灵醒的。”男娃望着刚入冬的旷野,庄稼地收割了,茬子还在那儿支楞着,干燥的地上黄一坨黑一坨的,远处圪梁梁上荒了下来,没几棵树绿着,风开始往南吹着,一天天干冷起来。男娃心情特别好,好象上了山的羊儿,看哪儿都可顺眼,扯着嗓子就喊:“走头头的那个骡子哟哦,三盏盏的那个灯,……。”女子忍了忍,没打断男娃的自嗨。信天游荡的吼喊声和行路的驼铃声相应相和,还很应景,也没人管。少掌柜胡乱吼喊,老掌柜不吭气,没人敢管。有几个小后生也跟着起哄,扯着嗓子吼喊起来,歌声飘荡在一望无际的大地上,嘹亮悠长。行路久了,再没人吭气。女子在车上被摇得昏昏欲睡,正迷糊着,车停了下来。男娃摇了摇女子说:“兰子,天黑住店了。”女子跟着男娃稍微吃了口,摇了一天不想吃,迷迷糊糊侍应刘老爷子吃完饭,迷迷糊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