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往北吹
作者:夜幕下的一头猪 | 分类:其他 | 字数:81.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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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狗子跟二蛋今儿个挺忙活,一大早起来就到大院帮忙干生活。狗子感慨地说:“今儿个是少掌柜大喜的日子,从小耍到大的少掌柜不晓得甚时候就长大成人,要娶新媳妇了。”二蛋说:“看来我跟你也快要娶媳妇了,都成大人了。过去瞎耍疯跑的快活日子,一时三刻就成了过去的事情,离大家伙儿远了。”狗子跟二蛋打问:“新媳妇是乔家的大姑娘吧。”二蛋神气十足地说:“镇半街,谁不晓得。我在街上瞅见过,长得可栓整了。就是捶人也可厉害了,一般的灰小子都劲不上。”狗子笑着调侃道:“你不一般,你去试活一下。咱少掌柜咋娶个这婆姨,还往死里捶人呢。就少掌柜那性子、那身板,过了门,还不挨打受气。”二蛋故做惊讶地说:“不能吧,大户人家规矩大,三从四德总还要的吧,还能真捶人。”狗子语重心长地说:“那可说不好,野惯了的女子,跟草原上的儿马子一样,能那么服服帖帖听话吗。”两人嘀嘀咕咕半天,也拉不成个甚准话,说出个所以然来。两人打小关系好,有甚说甚,见甚说甚。一搭玩泥巴,一搭撵鸡鸭,一个被窝里睡,一个锅里搅稀稠,如今搭伙干生活,好不容易碰个面凑到一搭,他俩自然有拉不完的散散话。
两人打扫着本就干净的院子,细细扫了一遍,感觉应该差不多了。二蛋问管事的还有甚事要做,管事的想了想说:“去巷子里把冰溜子铲铲,今儿个来的人多,小心把人滑倒,出个甚事。再相烘着把毯子在地上铺好,弄踏实。”两人去后院取了把铁锨,拿着笤帚、簸箕出了大门,在巷子里一路瞅过去,瞅见哪有冰溜子就铲铲扫扫,一路忙活到巷子口。瞅着时候不早了,两人就扛着家活什儿回后院放好。
回到主院,两人瞅见已经有人在地上开始铺毯子。狗子哈着气,搓搓手说:“毯子是新擀得吧,我看叫毛毡更合适些。火红火红的,真好看。”二蛋说:“是咱庄子里的人昨儿个送来的,全当是贺礼了。”两人赶紧过去帮忙把毯子拉展,往栓整铺。毯子从堂屋门口一直铺到巷子大门口,拐了好几道弯。二蛋皱了皱眉头说:“咋这么长,铺起来怪费劲的。”铺好毯子,两人就在拐角处守着,叫人不要在上面乱踩,哪弄脏了,还要用小笤帚扫一扫。人太多了,不停的来回走动,两人经管着毯子也不得闲,只能过一会儿碰头拉拉话,又分头来回巡视毯子,低声下气地劝阻那些乱窜的亲戚,特别是那些调皮捣蛋跑来跑去的小娃娃。二蛋没好气地说:“今儿个瞅着他们,咋这么不顺眼。”
狗子跟二蛋铺好红毯没一会儿,就瞅见二门口从毯子上踏进来一队公家的人马。狗子心疼得不行:“刚拾掇干净,一会儿又要叫人扫。”管事的赶紧上前迎接:“各位长官,到敝舍有何公干。”领头的人个子不高,瞅着精明干练,气势非凡。他抱拳行礼:“请你家刘掌柜出来说话。”
二蛋跟狗子靠在墙根上悄声嘀咕:“甚人手,不就是吃公粮的吗。好好的毯子,专门给新人铺的。人家都是溜边儿走,他们倒好,先大大咧咧踩了一遍。懂不懂规矩,真是一群丧门星,晦气。呸,神气个甚。”狗子没吭声,绷着个脸,只是一眼盯着来人看,也不晓得是不是能在脸上瞅出个花来。
刘老爷子早听伙计进来通报,出了堂屋快步过来见礼:“犬子今日成亲,各位长官大驾光临,蓬荜生辉。请各位赏光喝杯薄酒,请,请,请。”领头的公家人摆摆手说:“不必了,把贺礼抬过来。”他立正跟刘老爷子行了个军礼说:“大帅说了,乔刘两家喜结良缘,特此前来恭贺。今日公务缠身,不便光临,特备薄礼一份,聊表寸心。一来感谢乔刘两家一直以来的鼎力相助,二来感谢镇北父老乡亲的深情厚意。礼送到了,话也带到了。公务在身,不便久留。告辞,留步,留步。”刘老爷子满面春风,送走公家人,心里却犯了嘀咕,一头雾水,一脑门子官司:“这是唱得哪一出啊。”
公家人刚走,满院子的亲朋好友都炸开了锅,纷纷议论起来。有的说乔刘两家真有面子,有的说大帅有心了,……,不一而足。刘老爷子的眉头顿时皱成了川字:“跟公家人沾上边儿,有了瓜葛,可从来没什么好事情。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过几天去问问亲家,讨教讨教吧。”
狗子跟二蛋好不容易把毯子又仔细打扫了一遍,就听见了大门口的鞭炮声。一院子的人自觉地站在毯子两边,迎候着新人的到来。两人靠在边儿上,边拉话,边往门口瞅。二蛋兴致勃勃地悄声跟狗子说:“你看,多热闹,唢呐声、锣鼓声响成一片。你看,笑死个人,一身喜服的少掌柜绷着个脸,打头走过来了。你瞅,啊,真排场,两个穿戴齐整的婆姨,搀着顶着红盖头的新人,紧跟着进了主院。你瞧,那个司仪瓜得很,人五人六的,装模作样,说话中气十足,一声声唱着规定仪程的名号。你再瞅瞅,新人可听话了,照着做了。唉,新人进了堂屋,要正式拜堂了,瞅不着了。”狗子没好气地说:“就你话多,烦死个人。”
第二章
狗子跟二蛋瞅见新人进了堂屋,松了口气,等着开席侍应。开席了,两人赶紧帮忙去传菜,跑了一趟又一趟。二蛋忍不住又说:“东家今儿个办的席面真讲究,七碟子八大碗,应有尽有。凉菜齐活了,我瞅着摆了活捉豆芽、荞面碗托、凉拌牛肉、蒜泥羊肚,焖子、耳丝、皮炖,真不错。热菜也上齐了,真不赖,碗子上了清蒸羊肉小酥鸡,红烧猪肉肉勾鸡,四喜丸子八宝饭,炸糕丸子过油肉。汤水也上完了,真不少,拼三鲜管够,回洲丸子汤、酸辣肚丝汤、醪糟蛋花汤、黄花粉条汤,一道接一道流水上。咱自家酿的烧酒管够,白面蒸馍稻米饭随时添、由性吃。你瞅亲戚六人吃美喝美了,都说咱东家人厚道实在呢。”狗子的肚子都叫他说饿了:“快别说了,再说,把你当菜端上桌吃了。”
两人一直忙得昏天黑地,天黑了才相烘着,把少掌柜送进洞房。瞅见少掌柜喝多了,老掌柜发话说:“少掌柜年纪小,今儿个喝多了,洞房就不要去闹了。相烘帮忙的后生们都去吃席,吃过把摊子拾掇拾掇,早些回去睡觉。今儿个铺子关了一天,明儿早铺子要照常开门迎客做买卖。”
狗子跟二蛋赶紧找了个位子,舀了碗三鲜一股脑吃完,才感觉没那么饿了。两人忙活了一天,没正经吃过一顿饭。一群相熟的伙计们拿酒过来,一伙人又喝了一阵,吃了些饭菜。眼瞅着时分不早了,小后生们相烘着把毯子卷好,拾掇了拾掇院子,粗略打扫了打扫地面,忙活完才散伙儿。
二蛋跟狗子悄声说:“去瞅瞅少掌柜跟少奶奶在干什么,也不晓得少掌柜醒了没有。”两人鬼鬼祟祟相跟着,放轻脚步,悄然来到东房窗户底下。屋子里透着昏黄的烛光,一丝动静也没有。两人正准备瞅个缝子往里看,就听见管事的一声吼喊:“两个灰小子瞅甚瞅,老掌柜都发话了,赶紧回屋睡觉去。”一人头上挨了管事的一巴掌,两人赶紧连滚带爬,一溜烟跑了。两人回屋,歇了听门的心思。狗子躺炕上,倒头挨着枕头,不一会儿就睡着了:“这场亲事办下来,生活看着不多,个个就是闲不下来,累得大家伙儿真够呛。”儿时的记忆仿佛都随着这场喜事埋进了两人心底深处,二蛋心想:“明儿个就都是大人了。”
女子听着窗外再没了声响,刚安下心来,肚子里突然发出一阵咕咕声,把自个儿都吓了一跳。她回过神来,差点儿笑出声,赶紧把嘴捂住,四下里张望:“四处静悄悄的,没甚动静。”月亮已升到半空,月光透过窗棂照进屋子,照在男娃的脸上。女子这才开始仔细打量熟睡的男娃:“睫毛细长而浓密,鼻梁挺直,嘴唇微张。脸颊弧线很柔和,也很白净。头发软软的,好象上了发油,亮亮的一丝也不乱。”她一阵心慌意乱,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胡乱鼓捣着,停不下来。长吸了几口气,定了定神,她突然想起:“他好象叫刘林,就是自个儿要嫁的那个男人。他是我梦里常见到的那个男人吗,有可能吧。”愣神之间,她又想起这几天家里发生的事儿。
打从晓得女子要成亲之后,小莲就闷闷不乐,她想了几天都想不明白,就去跟女子不管不顾地说:“姐,我不想跟你分开,想跟你一搭去。”女子摸着她的手说:“傻女子,在家里多自在。去了谁晓得人家待不待见,捉不捉人的短,你受得了人家的数落。我先过去,你先等等。往后咱还在一个城里头住着,爹娘多疼你,你还不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没事儿就过来找我。”小莲瘪着嘴说:“说不过你,行吧。那这两天,我要跟你一搭睡,咱俩多拉拉话。”女子疼爱地说:“行,听你的。”小莲这才满意地走了。
小七这个跟屁虫这两天没事儿也爱往女子跟前凑:“姐,我跟刘林可熟了。小的时候,我俩老在一搭耍。他还拿自家做的海红子糖葫芦给我吃呢,可甜了。这人常跟他爹出门,见多识广,心眼子好。告诉你个秘密,他还跟我打听过你呢。”女子责怪地说:“好你个小七,这么大的事儿都不告诉我。没乱说吧,要是乱说了,看我不捶死你。”小七连声告饶:“没胡说,没胡说,尽说你的好话了。说你貌美如仙学问大,心眼实诚脾性好。”女子拧着小七耳朵说:“瞅着你肚子里就没憋什么好事儿。说,都说我甚坏话了。”小七呲牙咧嘴地说:“没说,没敢说。可有回,我跟个娃娃打架,打不过人家就说,等着,我回家叫我姐过来捶死你。那娃娃立马怂了,好象叫林子听见了。姐,你的名声在咱镇北那可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好用了。”女人放开小七的耳朵说:“跟我说说这家人的脾性吧。”小七想了想说:“我常去他家吃饭,林子可热情了。老人们倒没太在意,好象挺和善的。林子可自由了,想做甚就做甚。他有个大大的书房,里面什么书都有,墙上挂满了各式二样的照片。林子说话做事可稳当了,从来不跟人打架,他说要以理服人。有回贾盘石巷的孙小五欺负他,他没还手就跑了。孙小五也没落着好,叫别的娃娃捶了一顿,说他没良心,常吃人家拿的东西还打人。林子不记仇,下次还跟孙小五耍,好象人家没打过他一样,真是弄不懂。”
小莲悄然开门进来,瞅见小七也来了,拉得更起劲了,一点儿走的意思也没有:“姐、哥,这几天家里热闹的很。六哥从草原上回来,带了不少皮毛,可好看了。六哥给了我一个貂皮围脖,围上真暖和。我听说可贵了。”小七得意地说:“六哥给了我一顶貂皮帽子,听说落上雨雪都沾不住。也不晓得他在草原上发了甚财,弄了这么些貂。”女子责怪地说:“你俩就晓得胡说搅白说,都是瞎说。甚事都害不下,瞎说六道些甚。六哥他们那儿就出产这东西,听说老林子里可多了,就是冰天雪地的,不好捉。他拿回来的这些都是好些年攒下的,没几只是自己打的,大多是用银钱淘换来的。他是疼你俩,才给了你们一人一件。”小七眼珠子转了转问:“那六哥给你甚了。”小莲两眼放光:“姐,拿出来叫我瞅瞅呗。”女子神秘地一笑说:“都打包了,那可是嫁妆。你甚时候来看我,我叫你看。”小七跟小莲起哄说:“还藏着掖着,没意思。姐,你太鬼了。爹娘也藏起来了,不叫人看,你也有样学样。”女子意味深长地说:“你俩晓得个甚。这次六哥又没有每人给一件,哥哥们都没有。你俩也不要出去瞎说,都藏起来,免得嫂子们眼红。”两人又打趣道:“就你心眼子多,晓得啦。我俩会管好自己的嘴,不会出去乱说的。可惜了,都不能叫我戴上出去显摆显摆。”女子揶揄地说:“小七,你要敢戴出去,我敢打保票,不出一天,就不晓得被谁抢跑了,要不就是骗走了。你甚人手,我不晓得,肯定保不住。藏好了,可别叫人打上甚瞎主意。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了。别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往后我不在家,你自个儿多留个心眼儿,别叫人坑了,还替人数钱。”
这几天,没事儿的时候,三人就常凑在一搭拉些悄悄话,三句话不离刘林,那个女子要成亲的对象。女子一想就发现:“一般大的这两人,好象跟刘林挺熟悉的,起码比自己熟悉。也不晓得刘林究竟是个咋样的人,能对自己好吗。”
这几天,母亲有空就来陪着她。她晓得母亲的心思,常跟小莲私底下嘀咕:“我打小就不是个叫人省心的女子。娘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脚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女德女训都是打小训导出来的,针线活中规中矩,做得相当好,反正一般人是比不了。嫁到乔家这么多年,娘不是挺着个大肚子生娃娃,就是把屎把尿养娃娃。转眼二三十年过去,贤良淑德的千金小姐成了多子多福的小脚老太太,有空就盘腿坐在炕上,吧嗒着手中的长烟枪,享受着衣食无忧、儿孙满堂的福气。含饴弄孙的年岁,一看就晓得她心里满是儿孙的牵挂,特别是我的不省心,体面惯了的她总是操不完的心。我可不想活得跟她样样皆,我要过不一样的的日子。”小莲说:“咱们女人呐,这就是命,娘已经过得很好啦。穷人家的女人,那日子过得才叫恓惶。你想过啥样的日子。”
女子悠然地说:“我想过自由自在的生活,我可不想整天围着锅台娃娃转。我不想听娘的那些碎碎念。那些女红、女训,听着怪烦的,我根本不想学。念书多有趣,偷摸来的那些书可好看啦。那些针呀线呀,不就是扎手的家伙和一团乱麻吗,没甚滋味,无趣得紧。”小莲劝解说:“针线活儿还是要做的,书也是要念的,两样哪样也不能耽搁。”
女子摇摇头,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叹了一口气:“咋回事,今儿个好象把一辈子的气都叹完了。还是先吃点儿东西吧,早上起床喝的那碗八宝粥早就没影了。桌子上好象有两盘小点心,有糖棋子,有果馅,有马蹄酥,还有红枣、花生、桂圆、瓜子,都吃点儿好了。还有两盏茶,也喝了。好象有点内急,还好,炕脚有便盆。炕上的这人睡的正香,不管了,解决了赶紧睡吧,好累啊。”
月光如水般洒落,天地间一片安宁景象。屋里屋外一片寂然,偶尔从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狗叫的声音。大院屋里的灯火都熄了,只有门外大红的灯笼,在屋檐下悄然的亮着。
天蒙蒙亮的时候,男娃睁开眼睛,定了定神,清醒了清醒,一摸身下的褥子:“坏了,咋又尿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