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何至于此

“阁主…”怀一吞吞吐吐的立在屋内，不知道该不该告诉阁主阿瑛妹妹的消息，可是不说，又觉得阿瑛妹妹实在是可怜，刚刚来到北疆，便遇到了困难，竟然要靠变卖嫁妆生活，她真的不忍心。屋内缓缓燃着冷香，仍然难掩一股苦涩的药味，男人沉默，气氛冷冽……

“怀一，有事便报，你何时成了这温吞性子。”石砺从书案上抬眼去瞧怀一，他声音淡淡，透着一股子清冽味道，有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我这不是想着这事该不该和您说嘛!阿瑛妹妹她…最近遇到难处了，我想着能帮帮她就帮帮她，她一个小姑娘在这边一个亲人也没有，万事就知道难为自己个，怪可怜的……”怀一瞧着石砺表情淡漠的一张脸，想来阁主是不愿意她提及云瑛的事情的。

“怀一，我说过，镇北王妃的事情不必再报我。”石砺低头继续查阅从各处收到的情报，淡漠的表情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您也知道的，襄城最近乱的很，那丫头日日都带人在城中疏导流民，分发吃食，她那病弱的身子哪能顶得住啊，城内又缺粮食，现如今一定是为难坏她了的……阁主…”怀一想着为阿瑛妹妹争取一下，这天下事无论多难，只要玄机阁肯帮，那便没什么了不得的了。

“北疆今年大旱，本就民不聊生，乌金冲突，现下又涌入了那么多流民，襄城若不是有阿瑛妹妹带着府兵坚持守着，怕是早就暴乱了。那赵彦之也不是好人，将襄城的储备粮草都运到雍城豢养私兵，阿瑛妹妹现下四处托人采买粮食，还拿出自己的嫁妆体己求各路府衙夫人帮忙筹粮赈灾，阁主我们真的不能帮帮她吗？”怀一也顾不得石砺那清冷的神情，自顾自的说着，阿瑛妹妹做的是拯救他人于水火的好事，阁主定然是有能力帮衬的，何苦让她一个人如此辛苦。

……

“让妙人去办罢。”沉默了半晌，石砺终于幽幽开口。他心中懊恼万分，不禁有些瞧不上如今的自己，石砺啊石砺，你如何变成如今这般心胸狭隘了，那姑娘心性单纯，从未对你有过半分男女之心，或许到了今日她已然都不记得有你这样一个人，一切皆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的贪慕幻想，她又做错了什么呢？何至于此你便要与她楚河汉界的分明至斯……她如今为了城中百姓生计，为了流离失所的难民不惜出让嫁妆，以娇弱之躯坚守着襄城的平安，你又如何能因为自己心中那些见不得人的阴私而袖手旁观！简直卑劣……

“是！”怀一赶忙应声，抓紧去给妙人坊的坊主传信。

云瑛这些日子已然忙疯了，城中突然一日之内涌入了二三百号的灾民，之后的每一日都有几十上百人纷纷而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要知道襄城的原住民也不过千户，闹市街道几乎被流民完全占据，饥饿、伤病、混乱、痛苦的哀嚎充斥着整个襄城。

城内的百姓各个闭紧门户，生怕灾民起了暴乱，打家劫舍，殃及性命。闹市酒楼豢养的打手们忙着暴力驱赶这些影响了他们生意的流民，更有些居心叵测之人，试图在这些无依无靠的女人孩童中甄别出样貌姣好的贩给妓院老鸨，有些男人更是为了几钱碎银不顾妻女意愿，主动让她们在寒冷的街边就做起了皮肉买卖。

云瑛长这么大第一次遇见这样残乱不堪的场面，战争的残忍除了即时惨烈的血肉模糊、家破人亡，还有战后无法修补的支离破碎、流离失所，人们背井离乡无所依靠，为了活命丧失尊严、底线、甚至人性，如同山林野兽一般残忍狰狞。来自和平年代的云瑛何尝见过这般残酷的场景，以前的战争只存在电视新闻里，如今却真实发生在身边，她是真得怕的。但除了惊慌害怕之外她尽可能的调整好自己，尽到自己镇北王妃的职责，得赶快阻止这些悲剧的继续，平息城内的混乱。

她带着有限的暮家军和黑甲卫，将这些流亡人口安置到城郊的武佛寺，这个寺庙早已年久失修，破败不堪。襄城人口变动大，北疆时常战乱，城内百姓自己的日子过得战战兢兢的，哪还有什么心思供奉佛祖。佛寺实在太破了，云瑛生怕那屋顶被风吹掉下来，再出危险，便唤戴路去征用军营中的行军帐先用来庇护这些灾民。

“王妃，行军帐的使用需得王爷手谕才行，小的不敢做主啊！”戴路为难的对云瑛说。

云瑛瞧着积了满院子的人，他们在寒风中衣衫褴褛的蜷缩着，呜呜泱泱一大群却没什么声音，长途跋涉加上饥饿伤病，使得许多人疲累的发不出多余的声响，这里面有不少孩童妇女和老人，现在这天气晚上气温零下十几度，没有行军帐，这些人怕是一晚上都坚持不过。

“戴将军，你给王爷去信禀报，行军帐今日必须拿过来用，王爷若是不肯这也是我的过错，你已然尽到了通禀的职责，他若怪罪，罚我便是。”云瑛声音清透，不容辩驳。救命的事情，哪能经得起拖延，云瑛心想，赵彦之身为镇守襄城的王，照护百姓也是他的责任，如何能不同意征用几个行军帐。

戴路瞧着王妃近些天来疲累的厉害，也不好再给她添堵，只好照着她的心意办事。

有了行军帐庇护，武佛寺的院内升起来大大小小的几堆篝火，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云瑛把带来的粮食衣物分发到各处，院内的原本死气沉沉的灾民渐渐恢复了点点生气。

晚上回到王府，云瑛又去查看了一遍库房，对着桂嬷嬷和秋月又是好一顿的伤春悲秋，呜呼哀哉。府内的粮食储备已然所剩不多，尽管整个王府的人在她的号召下都在勒紧困腰带节省粮食去赈济灾民了，可面对越来越多的灾民，她们这点存粮也坚持不过三天，而且那灾民里面还有很小很小的孩子，还有挺着肚子的孕妇，还有咳嗽不停步履蹒跚地老人，还有被打的头破血流的伤患……天爷啊，云瑛思及至此，觉得简直要疯了，这些人都是需要好好照看才能活下去的啊，可现如今，她连保障他们的温饱都要做不到了。

黑牛阿叔的粮食筹备还在进行中，第一批的物资已然在路上了，但是显然这路途遥遥，十天半月运过来是肯定赶不及的。最感谢的当属孙玉凤了，云瑛信送到的第二日，孙玉凤便亲自押运了一车粮食一车布匹寻了过来。那女子是长得十分英气的漂亮，人也十分的爽快，直言今年粮食欠收，她那现下的余粮也不多，但是会继续帮忙在周边筹集，再陆续送过来。更是感谢了云瑛赠送的头面，回赠了云瑛一柄寒光冽冽的大宝剑。云瑛挑眉瞧着那宝剑锋利无比、锻造精良，锃明瓦亮的刀身瞧着人心尖发颤，是把难得的利器宝贝。只是云瑛现下的身子骨娇弱，这宝剑是她连举起来都费劲的重量，但在孙玉凤的手中却显得那么得心应手，云瑛心中不禁大感佩服，不愧是将军之女，巾帼好汉！多亏这一车粮，否则她怕是连今日都坚持不到的。

“小姐，快来吃点东西。”秋月唤云瑛过来用膳，今日她私自做主为自家小姐炖了一盅燕窝，云瑛近些日子瘦太多了，因为要节约粮食救济灾民，云瑛现在每日的餐食太过简朴，一点荤腥也没有，她本来身子就弱，现在那小圆脸硬生生的凹下去了不少，看着可怜的要命。

“秋月…唉！”云瑛瞧着那满满一盅牛乳燕窝，心疼的小声叹气，粮荒闹得她人扣门小气的厉害，一粒米都计算着，哪里还舍得吃补品。孙玉凤发动人脉在周边城池帮忙筹措粮草，来信直言现下那些官府太太们不大喜欢黄白之物，倒是对那些珍贵稀有之物比较中意，云瑛本想着用这些大燕盏和那些官太太们打好交道再换些粮食来用的，便一直交代着谁也不许吃。她又不忍心责备秋月姐姐，秋月心疼她宝贝她的要命，定是担心自己倒下了才不顾她的嘱咐。

“小姐…您就是怪我我也得让您好好吃东西，您再不好好吃饭，人就要瘦的没法子看了，王爷回来指不定怎么罚我呢，与其让王爷打罚奴婢，那还是由王妃您来亲自动手吧！”秋月心头担心云瑛的身体，王妃这性子也太善了些，为了这些流民，就快把自己熬倒了。这些日子府里面下人吃什么她就吃什么，她身子本就病弱，怎么经得起这样折腾。

……

“…我没怪你…我知道你待我好，怕我辛苦，怕我饿。只是…我看了这燕窝，便想着今日庙里面那些吃不饱的小孩儿，小身子饿得柴火似的，连身像样的衣裳也没得穿…”

“秋月…我从未见过这样瘦的孩子…也不知道如果我不帮他们还会不会有别的人可以帮他们，我的身子我心中有数的…以后别再给我开小灶了。”云瑛说话的语气缓慢又苍凉，眼眶微微泛红，她来自富裕的国度，饥饿只存在于书本的历史和电视新闻里面，易子而食，少时读的书，如今却真真的出现在眼前，她除了恐慌惊诧，待人反应过来便是要想竭尽所能阻止这些悲剧继续发生。

“小姐，秋月可以少吃，秋月身体好，但您可以多吃些吗？”秋月瞧着云瑛难过自己也跟着红了眼眶，桂嬷嬷这时候也回来了，瞧着秋月眼眶红红的，便去问了个究竟。桂嬷嬷刚从前院过来，傍晚有个妙人坊的姑娘想要拜见云瑛，管家传话直接传到桂嬷嬷那头，桂嬷嬷觉得时候太晚了，那妙人坊听管家说还是个有名的烟花地界，桂嬷嬷心头担心别是王爷在外面惹的风流债，怕惊扰了王妃，亲自给人回绝了。

“小主子，这回我可是站秋月的，她这可做的太对了，您照镜子瞧瞧，最近这是瘦了多少啊，快趁热，把那燕窝喝了。”桂嬷嬷赶紧劝说着，她瞧着小主子神色倦怠，那妙人的事情王妃还是是不知道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