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月光照亮道路。

居住在京城的人早已归家，有些屋内还未熄灯。

过完年，合家团聚，国泰明安，好不喜庆。

消息是好消息。

听说楚国战败，愿意割让国土，签订十年和平条约。

楚国三位将军折戟沙场，此乃大胜。

无忌勇吗？

夏丞相迷茫的看着还未熄灯的人家，走在街道中无数次在心中询问自己。

年过半甲的他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数十岁。

身后的车夫牵着马车悄悄跟着，不敢打扰。

勇冠三军，五万铁骑跟三十万大军周旋，天地之间应该没有第二人吧。

难怪周边小国兵力薄弱，原来都在楚国边境啊。

有李无忌在，周边的这些小国永远敌不过大夏。

故此跟楚国联合，不为胜利，只为翻过这座大山。

可以输，也可以割让国土，无非就是几十年后卷土再来。

到那时，哪还有第二个镇武侯？

不对，现在应该改口，是大夏第二位镇国大将军。

“莫兄...我该怎么办。”

他很迷茫，像个无助的小孩。

说到底李无忌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又怎么抵得过三十万大军，数十位将领。

怪也只能怪探子没打听清楚。

可那位探子无言面对大夏子民，带回消息就在大殿自刎谢罪。

还能怪谁，是怪皇上不早些派兵支援，还是怪自己当初没有开口阻拦。

倘若那时候早点察觉到不对劲，执意让李无忌留下该有多好。

晚萤也...哎。

夏丞相双目通红，不知道怎么告知女儿这个消息。

麻木的走回相府门口，他坐在台阶之上。

“大人...外头风大，请您节哀。”

车夫常年跟随左右，早已分辨出今日是喜是忧。

夏丞相抹了抹面，无力的靠在石壁上，“去牵匹马，无忌那孩子在等我领他回家。”

夜谈的不仅仅是楚国投降这件事，还有派何人带将军回家。

按理来说，应该是将军府直系前往，只是莫老将军这一脉已经没有后人。

这件事自然落在他的头上，也应该是相府去。

初春的晚风有些微凉，吹拂着初生的枝芽，吹动着他的衣袖。

马夫很快牵来一匹骏马。

“大人，夜路难行，小的陪您一块去吧。”

“不必。”

过了许久。

夏丞相依旧坐在门口，与离开时判若两人。

白发丛生，尽显苍老姿态。

“爹爹。”

门内传出夏晚萤的声音，吓得他站起身慌乱擦拭脸颊。

“晚萤，这么晚怎么还没休息？”

夏晚萤从门内走出，神色有些疲惫，“我一直在等爹爹回府。”

昨夜一直未见父亲归来，她想着来门口看看。

刚到门口，就听到父亲独自喃喃。

有自责，有不知所措，平日里处变不惊的父亲竟然说话时都在颤抖。

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父亲，更不知道怎么接受心中的猜测。

月色很美，小将军怎么就看不到了呢。

她抿着嘴，露出笑容，抹了抹眼角，“让我去带木头回家吧。”

听到这话，夏丞相瞪大了眼睛，“胡闹，边境在北方，你一个女子如何带无忌回家。”

“我带自己的丈夫回家，有何不可？”

“丈...你...”

千言万语难以说出口，夏丞相挥挥衣袖，“罢了，随你去吧。”

该面对的总归要面对，强迫女儿嫁给他人不见得是好事。

无非就是养女儿一世，相府养得起。

刚好，可以带着无忌回相府安眠，也算是对得起莫老将军。

“多谢父亲成全，女儿还有心愿未了。”

夏晚萤朝着骏马走去，“可否请父亲命人在青山镇修建道观，当做嫁妆。”

说是请求，实则根本没等回话。

她跌跌撞撞爬上马，双腿一夹朝着京城外飞驰而去。

北方在哪她不知道，不过沿途做满了记号。

有身穿盔甲之人站立指引，有悬挂于树上长眠灯，还有泥地里杂乱的马蹄印。

今夜有人孤身纵马，去追天边最后一丝月光。

......

边境很远，远到太阳下山时才赶到。

难怪死木头说战场凶险，这都还没到，已经闻到了浓厚的血腥味。

各种兵刃立在土地之上，尸横遍野。

远远看去，还有折断的王旗。

她知道将领出征都会带着，如果折在战场，那就是将军战死。

夏晚萤舔了舔有些起皮的嘴唇，打量着这些鲜红的王旗。

好多，各国都有。

“敢问姑娘，可是来带李将军回家？”

“嗯，他在哪儿呢。”

夏晚萤停住马，还在四处张望，她认不出小将军在哪。

闻言，那位将领单膝跪地，“请姑娘下马。”

翻身下马，夏晚萤险些站不稳。

因为不擅马术，双腿之间被磨的血肉模糊。

缓了一会，她慢慢走到那人身前，“带我去吧。”

真到要见面的时候，情绪反而很平静，不知道为什么。

没有什么悲痛欲绝，也不想大闹一场质问这些人怎么不早点来。

很平淡，就是想陪小将军回家。

有人带路，越过无数不知名的尸首，夏晚萤站在原地不敢再往前半步。

银甲残破不堪，到处都是血痕。

写着大夏二字的王旗没有断裂，被眼前这道身影死死抱住。

“将军未曾退过半步，斩杀七名敌将，死守边境直至力竭。”

这一刻，夏晚萤再也忍不住了。

“什么狗屁常胜将军，怎么被人欺负成这样。”

哪有常胜将军浑身都是血，还要扶着旗帜才能站立。

虽然兵刃已经清理，但身上到处都是贯穿的伤口。

她走的很慢，来到李无忌身边颤抖的伸出手，去摸那早已僵硬的脸颊。

“骑马比我厉害有什么用，还不是要我来找你。”

“这么埋汰，除了我有哪个姑娘看得上你。”

视野有些模糊，夏晚萤一个人轻声说着。

她轻轻掰开李无忌的手。

左手之中，有个黑色物件被捏碎，指针深陷手心。

这东西听李无忌提起过。

好像永远指着青山镇的方向。

在她身后，无数打扫战场的士兵单膝跪地，恭送将军夫人带将军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