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世故
作者:土人玉才 | 分类:其他 | 字数:70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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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洪景生到了学校,他在初中三年级二班把正在上自习的洪秀秀叫了出来,告诉她天晴不见了, 洪景生让秀秀不要着急,她景然叔跟天明已经赶着马车往县城方向去找了,秀秀说她要回家,洪景生说他就是这个意思:“找不到天晴,你娘像丢了魂儿似的,快回去陪你娘吧,我帮你向顾老师请假。”,洪景生把自行车钥匙塞到秀秀手上说:“五里地的路,骑我的车回去吧。”“谢谢叔。” 秀秀找到洪景生的自行车,便离开了校园。
生活似乎总是跟秀秀扭着劲儿,她牙牙学语的时候,丧失了父爱,懵懂人生的时候,妈妈的心思都在哥哥、姐姐身上,在这个家里,并没有谁特别注意到她, 所以,在秀秀十多岁的时候,她总想为这个家做点事来换取家里人对她的足够重视,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这种意识也就越发强烈,她跟妈妈一起做饭,给大哥搓后脖梗擦后背,三个哥哥的衣裤也是她跟妈妈一起洗,收拾屋子,打扫院子,秀秀不图别的,就是想让家里人知道,在这个家里她是不可或缺的,所以,秀秀也总是把烦恼压在心里的最底层,而把灿烂的笑容挂在脸上,自打大哥得了精神病,秀秀开始少言寡语了,笑容虽有,也只是浅浅一笑,她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出这样的情景:好几次大哥晚上从砖场回来,累的连把自行车抬过院子门槛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是守候在院子的秀秀帮他一起把自行车推到了院子里,可大哥将一天的工钱交给妈妈,总要笑笑说:“今天比昨天多挣了一角钱。”说完,便踉踉跄跄的进了他的房间,他要仰在炕上歇一会儿,每逢这种情况,秀秀就会端上一盆温水,上炕给大哥洗脸擦背。 大哥跟何满仓的媳妇蔡莲花好了,这让秀秀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但细想一下,她觉得只要大哥愿意,就应该祝福大哥,妈妈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她也就什么都没敢说,其实她也知道,在这个家里,她人轻言微,说不说,说什么,都不会引起家里人的注意。在秀秀的心里,大哥是个能吃苦耐劳、意志坚强的人,可让她无法理解的是,大哥怎么就会被叔叔那两巴掌打成了精神病?而且大哥神志不清竟到了连家里人都不认识的地步,秀秀心疼、难过,打这以后,秀秀只要从学校回来,不光给大哥洗脸擦背,而且还领着大哥去村里找剃头匠给他刮胡子,他要让大哥干干净净、利利索索,说来也怪,人高马大的天晴在秀秀面前,总是温顺的如一只小羔羊,如今大哥不见了,她担心大哥在陌生的地方会受人欺负,她甚至想象大哥被一帮半大小子堵在一个墙角,棍棒,石头不断打在他的身上,天晴一边用胳膊肘抵挡着袭击,一边发出痛苦的哀嚎,秀秀有了自己的想法,不管妈妈同不同意,她一定要退学,专门回家照顾大哥。拿定主意,秀秀加快了骑车的速度。
洪天明一脸沮丧,看着景然叔和娘搀扶着他哥进了家门,他连跟过去的勇气都没了,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就听到一阵自行车的声响,洪天明扭头一看,见是秀秀蹬车而来,洪天明问道 :“你都听说了?” 秀秀反问:“找到大哥啦?”洪天明对着院子扬扬下颏:“在里面。”“那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洪天明盯着秀秀的自行车说:“是景生叔告诉你的?”秀秀点下头,秀秀顾不上再跟天明说话,便推着自行车先进了院子,秀秀支好自行车,赶紧进了大哥的屋里。洪天明则站在院里有些犹豫不决,他的脑袋一直乱哄哄的,天晴一声声的惨叫,深深的刺激着他的中枢神经,迄今还让他心有余悸,当时,天明看到大哥乞求的眼神就应该当机立断阻止赵保柱,他没有,任凭赵保柱用那么长的钢针在无助的天晴身上乱扎,洪天明承认,在天晴发出惨叫的那一刻,他是完全被赵保柱的话蛊惑住了,当真就以为是附在天晴身上的马猴精在发出阵阵哀嚎,所以才捂着耳朵一直坚持到屋里没了动静,现在他意识到了,娘之所以那么生气,是因为在天晴最需要他保护的时候他却没有挺身而出,现在天明心里痛定思痛,他要弥补自己的过失,他要为大哥做点事,洪天明不再犹豫了,他大踏步的走进了洪天晴的屋子,郑淑玉正在用热毛巾为天晴擦脸,秀秀在一旁帮忙,洪景然站在炕边上,随时准备换热水,天明上了炕,说:“娘,叔,秀秀,你们都出去,我来给我哥擦身体。”天明见没有人动,提高了嗓门:“给我哥擦身子,换裤子,这是我这个当弟弟应该干的事,赶紧走!”洪景然给郑淑玉递了个眼色,三个人一句话没说,离开了房间,洪景然又返身进了屋,他对天明说:“需要换水,叫叔一声。”,郑淑玉和秀秀到灶间烧热水去了。她们听到天明在天晴的屋里嚎啕大哭起来,那哭声听上去就跟撕锦裂帛一般,直钻人心,连见多识广的洪景然听到,也止不住在院子里叹息,郑淑玉哭着说:“他叔,我们家这是怎么了,天晴疯了,天朗跟了外人的姓?我都快扛不住了。”秀秀挽住妈妈的胳膊说:“妈,秀秀跟您一起扛。”,郑淑玉把脸贴在秀秀的头上。洪景然也无奈的摇摇头,他想了一下,说:“要不然让赵保柱他娘来跳个大神儿吧,驱驱邪?”他叹了口气:“咱也是有病乱投医,没别的法了,西医治不好,中医不管用,扎针太残忍,那只有用巫术以邪治邪试试看喽。”郑淑玉同意了,她让洪景然到天晴的爷爷家跟他老人家知会一声,洪景然就去找洪金民商量,洪金民一听要请何西花到儿媳妇家里跳大神儿,心里“咯噔 ”一下,他马上想到枣树下面那具飞行员的尸骸会不会是罪孽的根源?于是说:“ 跳一跳也好。”他让何北花去跟她姐姐说,何北花可算抓到话柄拿一把了:“天明不是不信吗,左一个装神弄鬼,右一个骗吃骗喝,这回我姐开天眼把他哥找到,他还敢骂我姐是瞎老婆子吗?”洪金民不耐烦了:“你姐,他哥,一听你这话,就把自己降到跟天明平辈的份上了,天明值当你一个做奶奶的人这么耿耿于怀吗?我替天明恭维你姐一句,你姐就是天上瑶池那个三仙姑,行了吧!”何北花乐了:“我跟天明平辈了,他得管你叫哥。”洪金民急了,眼珠子一瞪:“你姥姥个腿,给你点颜色你就想开染坊,还磨叽啥,快去!”何北花再无二话,领着军子找她姐何西花去了,洪景然说:“叔,我也去看看,您在家歇着。”,洪金民对他扬扬手:“景然侄子,景山家的事你就多担待点儿,叔在这里谢你啦。”,洪景然摆摆手走了。洪金民在屋里沉思了一会儿便拄着拐棍去了兄长洪金华的家,他觉得就是地下埋的飞行员在做怪,儿子死了,大孙子疯了,二孙子随了别人的姓,墙根后面有死人,那宅子阴气太重,他琢磨着,不如把枣树下面有一具尸骨的事悄悄告诉何西花,让何西花在跳大神的时候说出来,趁机就把飞行员的尸骨挖走,这样人们除了佩服李大花法力无边,能掐会算,没人会打听这具尸骨是谁,在农村,盖个房,挖个窖,不定哪里就能刨出一堆死人骨头呢,这根本不算是什么惊奇事,洪金民把他的担忧和想法对兄长说了,洪金华说:“事到如今,那房子是阴宅也好,不是阴宅也罢,这个秘密还是要继续瞒下去,你把枣树下面有尸骨这事告诉何西花,那个瞎老婆子也不傻,她不光赚到了三仙姑的好声誉,肯定还会怀疑你怎么知道枣树下面有具尸骨,如果瞎婆子把真话对她的宝贝儿子保柱说了,那个各村乱串的游医,再添油加醋的神吹一通,没准儿得把公安招了来,公安顺藤摸瓜找到咱哥儿俩,咱们也只有如实交代这是国民党飞行员的尸骨,眼下这个形势,掩藏国民党飞行员的尸骨,这么多年知情不报,该当何罪,兄弟,自己想吧。”兄长一席话,如醍醐灌顶,这才让洪金民意识到后果的严重性,顿时惊得他冒出一身冷汗,洪金民对兄长一直非常钦佩,就拿这个飞行员来说,如果当初不是兄长的主意把飞行员的尸体埋在景山家的院外,五八年开始的平坟运动,飞行员的尸骨早就无处可寻了。洪金民连连说,是自己一时犯糊涂,还是兄长把事情考虑得周到,他心服口服。洪金民说:“我现在只求他家来人把他的尸骸挖走,还我儿媳妇家一个安宁。”洪金华说:“兄弟,你当真相信是埋在景山家院外枣树下的飞行员在作妖?当初我们就不信邪,现在是怎么了?”洪金民说:“景山死了,天晴疯了,天朗改了姓,将来那院里还不定会出什么事呢,我不信不行呀!”洪金华跟兄弟有了共鸣:“早先我不信佛,现在也开始打坐念经了,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信佛念经,尤其是普通老百姓,底层人无权、无势、无钱,但有心,心之向往,无所不能,信佛实际上就是精神上的一种寄托。”是呀,一个家庭一而再,再而三的出事,别说怀疑一个房子是阴宅,他甚至怀疑那个宅子的屋前院后都飘荡着鬼魅魍魉。洪金华说:“既然这样,就叫何西花去跳跳大神吧,有些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第二天,何西花来到洪天晴的屋里,她拿着个破扇子,扭着身子东扇扇、西扇扇,嘴里嘀嘀咕咕念叨着:“荡荡游魂何处留存,虚惊异怪坟墓山林,今请山神五道路将军,当方土地家宅灶君、查落真魂,收回附体,筑起精神,天门开、地门开,千里童子送魂儿来,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勑令”,何西花瞎着个眼,在洪天晴面前里走外转,险些被端坐在凳子上的洪天晴绊个筋斗,何西花在郑淑玉家里跳了半天的大神儿,洪天晴挺安静,他就爱看何西花在他面前扭来扭去,连眼珠子都不乱翻了,偶尔还咧着嘴哧哧的笑,在何西花跳大神的过程中,洪天晴突然指着何西花,嘴里冒出两个字:“耍猴”,屋里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何西花的表演上,谁也没有去观察洪天晴,唯独洪景力注意到了,只不过他没有听清楚洪天晴说的是啥,洪景力相信是他姨念咒作法使马猴精通过洪天晴的嘴开始招供了,他来到洪天晴跟前,眼睛死死盯着他,洪景力心里想,只要他大姨跳大神儿不止,马猴精一定还会再次招供,洪景力也是真有耐性,他盯着洪天晴的嘴足足有半个时辰,洪天晴好像故意气他似的,偏偏乌唇紧闭、浓眉紧锁,目不转睛的看着何西花,连咧嘴一笑的机会都没有给他,洪景力急得真想再扇洪天晴两个大耳光,他一直暗暗叮嘱自己要耐心,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他相信邪不压正,马猴精总有忍不住的时候,何西花又念道:“野升山上一棵草,昼夜青青不见老,王母蟠桃来解退,百般邪法都解了,天地解,年月解,日时解,奉请一切祖师百般解退,谨请南斗六星,北斗七星,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手挽解退!”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洪天晴嘴里又蹦出俩字的时候,洪景力便迅速的捕捉到了,他听的非常清楚,他听到的不是耍猴,是“马猴”,洪景力精神一振,激动的不得了,他顾不上他姨在一边瞎着个眼扭身摇扇念念叨叨,洪景力大声宣布:“我亲耳听到,天晴自己都承认说他是马猴了。”其实,不光他听到了,郑淑玉也听到了,天晴前面一个字说的是啥,她没听清楚,反正那个“猴”她是听的真真切切,不管怎么说,跳大神这也算是有所斩获,郑淑玉开始相信洪天晴确实是被马猴精附了体,洪家最高兴的人是洪景力,他总算为他那两个耳光打疯了天晴找到了洗脱罪名的借口,不,是真凭实据,他觉得冤屈,鼻子酸酸的,直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