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离木生
作者:以白日梦为马 | 分类:古言 | 字数:60.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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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三王爷
他让裕王将文书拿起来读一读。裕王自称不在其位啊、不够身份啊,推辞了一番后,拿起来仔细阅览。
他不动声色阅览一遍,合上之后,眯起眼睛,脸色显得有些……愤怒。
皇帝承认,他已经琢磨不清这个儿子了。要么他是全天下演戏演得最好的一位;要么,此事就不是他做的。
皇帝也不由得眯起眼睛,若不是裕王——那此事是谁做下的?
难道太子真的已经到了众叛亲离,万民背心的地步了吗?
他最后一丝将太子和储位相连的那根弦,被这疑问一反复拉扯,眼看就要崩断了。
太子愤怒地瞪视裕王,睚眦欲裂,咬牙切齿愤恨道:“老七!你这背约盟誓心无神明的小人!你刚刚跟本宫签订盟约,你忘了吗?竟然这样陷害本宫?就不怕天谴天罚吗?就不怕毒誓成真吗?”
裕王眼神一厉扫向太子,太子心中一紧,有些心虚。裕王缓缓开口:“太子!你也不看看盟约签订日是哪天。再说,此事跟臣弟无关。看来——”
他看了一圈屋内所有人的反应,说道:“是你失德失道,激起民愤了。这才叫天罚!你作为储君,贪财好色便罢了,卖官为祸官场,妨碍科举阻挡朝廷选材大计,勾结诸侯动用戍边军士意图谋反,这桩桩件件,哪个是一个储君该做的?若是你心中有大央,有南木家的江山,就不会行此倒行逆施动摇国本之事。臣弟原以为你只是个鲁钝贪婪的凡人,却没想到竟是个窃国害民的恶人。若大央交付在你手中,必会置万民于水火之中,到时候天下易主,万民离心,倾巢而覆。”
裕王越说越激动,眼睛泛红着,声音铿锵,手指太子,正义凛然。
此话,像一记惊雷炸响在众人耳边。虽然大家或多或少都这么想,但真正说出这种不敬储君之言,还是震响了所有人的心鼓。
皇帝心中的那根弦终于断了。
说完,歇了一口气,走了几步跪到皇帝面前,请罪道:“儿臣僭越了。太子哥哥乃是储君,儿臣在朝堂为其臣,在家为其弟,万没有指责太子的资格。请父皇责罚!”
皇帝看着裕王情感真挚的激动,也带动了他的家国情怀和救民于水火的初衷。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正当大家以为皇帝伤心到无法开口时,他朗朗开口:赐大理寺卿尚方宝剑,秘密彻查太子谋逆一案,刑部协办,御史大夫行监察之职。尚书省内六部尚书均要告归在家,将印信交给手下侍郎,直至水落石出。而太子,则要圈禁东宫,即刻送回都城。
皇帝说完,便在大司宫搀扶下站起来,疲惫的走回了纱帐后的寝屋。
他对裕王只字未提,甚至都没让他平身。
当天中午,跟皇帝去春猎的百官及家眷分食鹿肉。下午,皇帝就带着所有人拔营回了都城。
本来这才刚来没几日,就要回去了。往年都要玩个十天八天的再慢慢回的。
裕王明白,老皇帝心中到底是不忍,还是顾惜着太子的颜面呢。太子回去的时候甚至还坐着自己华贵的马车,走在储君该走的位序,只是侍从悄悄换成了武功高强的禁卫军。
裕王骑在高头大马上,遥遥望着皇帝的高辇,心中哀叹父母爱子之深切。
老皇帝心中还有侥幸和幻想,他觉得:万一是有人诬陷太子呢?万一大理寺卿查出来太子并没有做下那些事呢?其实做下那些事又怎么样呢?最终这江山都是太子的,他挥霍一番又何妨?
但不论他在心中怎样任性肆意的想象,仍是咬着牙没有偏袒一丝一毫。
裕王若知道了他的想法真要发笑。还没偏袒?那文书上写,大理寺卿家的子侄与太子沆瀣一气,还要用大理寺卿。这都不算偏袒吗?现在只能求大理寺卿的正直和勇气,足够大到能够大义灭亲了。
不过,这都送到嘴边的鸭子,怎么可能让他飞了。裕王眯起眼睛,决定此事不由得大理寺卿不正直勇敢了。
仅仅用了三个月,太子的罪证如山般堆在了上书房。皇帝震怒下,咳出一大口血,晕倒在椅子上。
这样的大事,本来用个一两年的都不稀奇。之所以查的这样快,一是有裕王有意助之震之,他虽不曾干预办案刑诉过程,但时时事事紧紧盯着大理寺卿和各相关人员,让他们不得行差踏错徇私舞弊,不得不好好用功闷头专心查案。
二是,虽然没有实证,但大理寺卿隐隐觉得有股暗藏的势力在有意的帮助他。只要他需要某个证据,那个证据就会莫名其妙出现在他眼前;还会出现各种线索,以奇思妙想的线路引导他发现更多的罪证。
起初,他以为是裕王。可多番求证之下却又不是他。裕王只是监督着他们好好查案,为了避嫌,严格管束着自己和手下人不得参与此事。
这些日子,大理寺卿胖胖的脸上没了笑意。太子殿下做了太多的错事,如今墙倒众人推,推倒了他就算了。墙下还有大理寺卿一家呢。如今板上钉钉的证据,裕王又盯着,他想徇私捞人也没办法,更别说这种事他这一辈子都没做过了。最后,他只能在家中女眷寻死觅活的闹剧中,将涉事的几个子侄投进大牢,听候皇帝发落。
第93章 三王爷
皇帝昏迷三日,醒来后看到一众侍疾的儿孙,除了太子,全都到了。炙手可热的裕王和其母亲在他身边坐着,其他儿孙和嫔妃,站的站,跪的跪,宽大的庆天殿主寝宫都快装不下人了。
他转了转眼珠子,一眼就在众人中看到了老三。他也来了,全没了当初的英气,面色消瘦苍白,都已经是夏季了,穿着几层的袍服坐在角落,默默盯着皇帝。
见皇帝醒来,三王爷眼中无悲无喜,毫无波澜,只是木然的坐在那里隐在半阴半明的光线中。
裕王首先发现他醒来,关切的上前。皇帝转回视线看过来,一伸手,裕王便握住了。
皇帝看着裕王下了决心。裕王虽不跟自己亲近,却对他是有孺慕之情的;虽不是南木家嫡长,却是心怀南木氏江山的。就这两点,足以让他怀抱日月坐享天下了。
众子女和嫔妃哭的哭,说话的说话,吵得他脑仁疼。最后几个太医过来把脉,脸色欢喜,皇帝便知道自己死不了了。
唉~还不死?若是自己早点死了,太子会不会就有所不同?
他叹了口气,挥了挥手。众人没理解。
大司宫弓着腰跑过来,恭敬询问了一遍要什么。皇帝烦躁地又挥了挥手。
大司宫立即心领神会,让众人出去。
皇帝看着姗姗而去的众子女,知道他们都求什么。只有一个人,他看不清楚。他本可以不来的。
他艰难开口,留下了三王爷。三王爷离门坐得近,奈何他身体不好,还要侍从搀扶,刚要走到门口却被叫了回来。又走了好一会儿,才到皇帝床前坐着。
皇帝觉得自己躺着,在老三木然深邃的眼神下有些不安。挣扎着起来,大司宫从善如流地给他垫了后背。皇帝的视线比缩在椅子里的三王爷高出半头,这视线高度上的优势和后背传来的可靠给了皇帝信心。
他吃了一口大司宫喂过来的小粥,有些不知道开口说什么。一般这种情况都是对面的子女先开口表达关心或者担心,皇上就有话说了。
可是老三就是脸上无悲无喜木然的看着皇帝,不说话。但那眼神没有攻击性,也不让人可怜,并不让皇帝感到冒犯。
只是这样沉默着也不是事儿,最终皇帝虚弱的开口:“老三,你也来了。”
“父皇不安,儿臣该来。”语调平平,不怒不喜。
“你身子也不好,以后就不用跑这么远了。”
三王爷没说话。
皇帝继续找话说:“日子过得如何?”
“父皇知道。半年前王府添了个姑娘,明侧妃多年无所出,一朝得女,甚是宠爱。”
“哦~孩子会走了吧?”
三王爷眼中稍稍起了波澜,道:“才六个月,还不会。”
“会说话了吗?等哪天带进宫给朕瞧瞧。”
“还不会说话。”三王爷垂下眼皮。
“哦!”
偌大的寝室陷入沉默,大司宫站在旁边都尴尬不已。
“为父当年……”
“父皇!”大司宫震惊地看着三王爷,竟敢打断皇帝说话。这三王爷看着是磨了性子,怎的行事还像以前那般不知轻重。
皇帝却不生气,好脾气地听他说话。
“儿臣这些年获三儿一女,日后也会有很多孩子,也算子嗣繁茂。自此才明白父皇的为父之心。”
皇帝欣慰地点点头,更有些后悔当年对他的狠心。
“三个儿子出生时,儿臣正汲汲营营,忙得连他们的面都见不上。有一次,儿臣忽的心血来潮要亲近三个孩子,竟吓得当时才两岁的幼子哭说不认识儿臣。王妃现在还要说笑此事。”
皇帝听到哈哈笑了几声,三王爷微微抿了嘴算是笑过。
“可儿臣这姑娘不一样。在侧妃孕期儿臣便戴罪赋闲在家,整日无所事事,便陪的多了些。这才发现生命的奇妙和孩子的有趣。她在母亲肚子中一天天长大,那渐渐隆起的肚皮下有个小生命,听到人声还要踢蹬两脚。多新奇啊!
她出生的时候,磨了她母亲一夜才出来。抱过来一看,小脸皱巴巴的一点都不好看,且脆弱如蝶翅,感觉一碰就会碎。着实让儿臣慌了手脚。”
三王爷平静的述说,眼神中透露着淡然和慈爱。皇帝吃着粥心中想起了太子出生的时候,那是他珍藏的美好记忆。
皇帝欣慰地点点头,说道:“好好好~你一家和乐,过得美满,为父也就安心了。”
三王爷并不搭皇帝的话,继续说:“可能是看着她出生长大,心中对这姑娘便比几个儿子更亲厚几分。即是现在,儿臣心中念的想的是那闺女的咿咿呀呀踢蹬脚的样子,是她熟睡的样子。几个儿子都长大了些,常常去儿臣跟前背书诵词,渴望获几眼注目。若儿臣说一声好,他们连着他们的母亲都要雀跃几天。”
皇帝越听越不是滋味,刚要打断他转移话题。垂下眼,淡淡说话的三王爷,抬眼看向皇帝,眼神似是能看透对方的心脏,问道:“父皇!儿臣也是您的儿子,到底比南木昊差在何处?是差在生母不同?还是差在天资上?”
大司宫听见三王爷直呼太子名讳,吓得喂皇帝的羹匙一抖,险些洒出来。皇帝却没开口吃下,嘴唇蠕动刚要张口回应,三王爷又抢先说道:“这姑娘的出生,终于让儿臣明白了。儿臣哪里都不比他差,或许父皇对皇后和对母妃的情感有所深浅,但这不是原因。真正差的是您的心。”
皇帝还没开口吃粥,大司宫识趣地撤下碗筷,无声挥手让人退下,自己则退守恭立在离龙床几步远处。皇帝父子的视线中只余彼此。
偌大的寝宫静默了几息,皇帝深深叹了口气,道:“老三!当年,是你做得太过了。”
身居高位多年,头颅向天太久,别说低头,连平视他人都感觉像是受辱了。
三王爷的嘴唇轻轻扯开弧度,直至露出了牙齿,眼神慢慢变得邪恶,声如鬼魅:“父皇!夺位之争本就是你死我活。何况南木昊这个废物,就是个酒囊饭袋,全靠你庇荫才能稳住这储君之位。儿臣不过是杀了几个人,让你看清楚他没有能耐承接这江山。你却因此赐我毒药毁我罚我?”
他声音逐渐加大变得尖利,试图站起身,却又支撑不住摇摇晃晃地倒在了椅中。
皇帝皱眉怒道:“老三,这么多年,你仍不知悔改。黄河决堤,百姓受损,于皇家无益。你怎可为了一己之私,公报私仇,在太子做的工程中做手脚?那时死了一百二十八人,其中不乏有孩童和国家栋梁之才。你怎的如此分不清轻重,拿臣民性命做饵?老三!做事要堂堂正正,不可行此阴谋估计,此非皇者治国安民之道。你觉得你这样褊狭狠戾的性格,能当得起江山社稷吗?若真让你坐了这龙位,估计你在位几十年间腥风血雨不断,人口不继,田地荒芜,都要让你杀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