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看了看剧本，发现方前程没有说那一大段原本定好的铿锵有力的台词，他在反思自己的工作，他的良知在觉醒。

她定定看着他，而他也抬头与她对视。九月微微一笑。

两位“老人”扮演者似乎也发现方总没按原计划说台词，但也不慌乱，按自己的台本，转身背对着女儿，悲切地伸手摇了摇手：“好，好，好。走吧，你走吧。”

最终，团队带着研究成果回了岸。而女研究员则永远随海盗们消失在眼前，前途渺茫，命运未卜。

九月给他们做总结回顾，想听听他们的感受。

发现，科研团队在气氛烘托下，都很动情。站在角色的立场，切入自身工作，谈了很多肺腑之言。大部分都表示，如果自己是女科研人员，也愿意做同样的选择。前提是，研究成果确实能造福世人。

见方前程一直没有说话，九月站起来，说道：“你们今天的表现令人感动。其实不仅是我，我还邀请了一位身份特殊的观众，来观看我们的情境训练。她对你们的评价也是高度赞扬。”

有人扶着钟美英出现在现场。

“妈？你怎么来了？”方前程惊诧地道。

“我的身体状况大有好转，特意向中心院长申请出来散散心。听说你们要做训练活动，便跟过来看看，是我让九月别跟你说的。”钟美英笑道，招呼大家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

训练场地是九月的合作方，运用的场景在戴上智能面罩后，从面罩看外面便是与真实无异的场景。比如，海，便犹如真的在海面，在摇晃的甲板上。

取下面罩，大家都在录影棚里。此时坐在各自的席位上，目光集中在钟美英身上。

“你们都是方程科技的员工，在我心里，你们都是我的孩子。前程有你们这样的人才相助，相伴，我相信他会将方程带到更高更远的前景里。”

她微笑着说，“其实，做为父母刚才看到训练场那一幕，我心里很疼。没有人舍得让自己的孩子拿去做牺牲，同时，我又感觉很骄傲，你们是如此勇敢，是如此为了世人敢于牺牲自我。

如果我是你们中的一员，我也希望自己这么选择。前程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便做了同样的选择，牺牲了自己，在歹徒手中救出了一对母子。”

在场科研人员纷纷惊讶，转头望向方前程。方总从没跟他们提过这些事情。

钟美英又说道：“所以，前程当初选择做科研，源自他父亲带给他的痛苦和遗憾。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研发出仿真机器人，用于危险的境地，无需带来痛心的流血牺牲。我真心为他的事业为他的梦想而感觉骄傲。如今，他确实做到了，他的产品为人类做出了很大贡献。

不过，公司会不断往前发展。我希望发展路上他不要忘了初心，不要忘了以人为本。研发出来的产品最终用于服务人类，而不是带来伤害、牺牲、挤占生存空间。没有一个生命是可以被无辜牺牲的，哪怕对方在俗世社会里地位低下，他也同样有尊严，生命平等，不分贵贱。”

方前程低下头，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裤腿上。现场很安静，科研员工聚精会神听钟美英不疾不徐的演讲。

钟美英意味深长，说道：“我知道在坐的每一位，都承载着父母倾注的心血和期望。他们的期望不亚于我对方前程的期望。

因此，在祝福和支持你们的工作之外，我想提出一个供方程公司参考的标准：任何研究和成果在开始之前，先问自己一个问题。这项研究是否符合人道，研究出来会带来潜在的危害更大，还是贡献更大？

如果这样的危害用于自身，你自己能否能承受，你是否忍心用到你最亲的那个人身上。如果答案是否定的，我希望大家三思，不要去研发，宁愿放弃诱人的利益不要让它面世。任何作用，都有反作用。总有一天，这样的反作用会害了你们以及你们亲爱的家人，给全世界带来灾难。”

她看着低垂着头的方前程，说道：“方前程，你带着大家走在一条光明大道上，公司有一千多个员工，你要为一千多个家庭负责。我希望作为领路人，领头羊，你不要迷失方向。你的错误，将会让整个方程科技坠入悬崖，因为，你是这艘船的掌舵手，也是最后一道保险。”

九月为钟美英这番话鼓掌，在场的所有员工很动容，也大力鼓掌，掌声经久不息，并纷纷站起来以示尊敬。

钟美英向他们深深鞠躬，员工们也回她一个九十度鞠躬。

训练结束后，方前程自己开车送母亲回去。九月则替方前程组织员工一齐回归公司。

九月觉得这件事成了。

但她没来得及松口气，令她痛心的事件再次发生了。

方前程当天暗下决心放弃跟西宁科技合作的项目，当天送母亲回凉州疗养中心后，他第一时间回了科研大楼。

整栋科研大楼只有外籍技术人员留守，他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实在放心不下，便回来看一眼。

当他来到实验室的时候，眼前的一幕令他震惊。

实验活体周身插满线路，颈脉突胀，脸色发青，四肢张开，人已昏死过去，外籍技术人员正在惶恐输入数据企图让他状态反原。

“你在干什么！”

“方，方，我操作失误，对不起。”他被方前程暴喝吓一大跳，忙不迭道歉。

方前程拔掉那些线路，开启实验台的滚轮模式，准备推着他去医院。“愣着干什么，打电话急救！”

“方，你这样推出去，全世界都知道了。”

“打电话急救！”方前程又吼一句，推着实验台就冲出去。

九月结束这一天的工作，坐在计程车里像散了架。听见揪心的救护车鸣笛声，她只觉胸口沉闷，像是有成千上万吨重物接连不断砸过来。

救护车“呜咽”呼啸而过，每一秒都像与死神塞跑。

她的眼睛失神地望着救护车远去，心忖：一切尘埃落定了，不用担心。

钟美英那番话以及单独跟方前程相处的机会，一定能说服方前程。就算还不能马上结束，尚云也不会再有危险。

心里咚咚跳得厉害，她问自己：你在担心什么？担心夜长梦多？

胸口沉闷感却愈发让她无法忽视，她跟司机说道：“师傅，掉头去方程科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