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走到迪尔酒吧的出口，看到朱明靠车而立，正在等她。

她整理心情，向他走过去。

朱明细细打量她，除了形容毫无神彩，其他都还正常。“看你模样，不像喝了酒的样子。”

“我没喝酒。你怎么来了？”

“怕你醉熏熏没人管，凌典远在南余，总得有人看着你吧？”

九月也没争辩，绕过车身，打开副驾门钻进去。

“哥，送我回公司。”九月拉好安全带，身骨虚软地沉沉靠进车椅里，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他本想劝她别做工作狂，一昧压榨自己的精力与体力，年纪轻轻就先油竭灯枯了。但一转头发现她已经睡着了。将话咽了回去，替她打开车内暖气，车开得缓慢而平稳。

最近尚云与普世的新闻偏负面，跟尚云也始终联系不上。

自己后院不太平，公司又事务繁忙，两面煎熬也腾不出心力来顾上她。

好在她似乎不太让人操心，凡事都能自己拿主意。

九月懵懵懂懂看了看周边环境，发现自己身在朱明车里。车椅不知在什么时候，被朱明调成倒卧状态，抬手看了看时间，竟然凌晨一点多了。

朱明不在车里，她透过车窗，看到朱明站在暗夜里，手放在唇边，一点火红色的亮光，忽明忽暗。

她推开车门，走了过去。

见她过来，朱明将手里的烟蒂辗熄，丢进不远处的垃圾桶。

“你以前可从不沾烟酒的。喝酒为了公司发展，那现在抽烟是为什么？”九月明知故问。

“人是会变的。”他并不解释，有点颓废。

路灯照在他削瘦的脸颊上，比之少年丰神俊朗意气风发的样子，现在冷峻，成熟，沧桑了不少。都说岁月会改变人的心，内心又会改变人的容颜。看他过得好不好，观察面部就已知八九。

“如果让我再回到五年前，我一定会坚持第一次选择，那是直觉，衷于内心的选择，而不是权衡利弊之后违心之选。可惜明白太晚。”他苦笑道。

一个选择，如投湖涟漪，波动整个人生。

朱明这番话，是他压抑了整整五年才敢讲出来的话。是心底最痛的遗憾，是午夜梦回时流着泪的懊悔。

很快，他神色恢复如常。眼睛也不与她交集，说道：“别太拼，替关心你的人，心疼下自己。我回去了。”

自始至终，九月都没再讲话。

将一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逼到如此颓废，对五年前的选择而懊悔，是书瑶这五年中最大的失败。任何事外人都可以插手，可以周旋，唯独感情，只能靠他们自己疗愈。

九月叹息，默默走回公司。

方程科技的企业文化方案已经实施得差不多了，只要按部就班的推进，问题不大。她要尽快做出个人训练方案，也是第二阶段文化变革。

她不知道米录明要做什么动作，只能硬着头皮等着这枚炸弹爆破的声音，她什么也做不了。唯一可以麻痹自己的是工作，至少要完成对凌父的承诺，她的直觉告诉自己，也许在方程科技能找到解决方案。

暗中有一根线，串连了关键节点。

方程科技跟美国一家企业合作，山田跟西宁科技合作，西宁也隶属于美国，米录明暗中设计推尚云掉入他们布下的网，就一定有合作者，还能渗入山田董事，让董事成员暗中勾结，这个背景一定足够大。如果这三件事能连上线，那么米录明背后的人就是同一个源头——西宁科技公司。

这个答案需要在方程科技得到验证，目前情况来看，她没有任何机会接触到他们的核心机密。

王晟那声慌张的“不可，不可”让人生疑，他应该知道内幕。

他的行踪掌握在米录明手里，又怎会让她知道？

思路陷入了死胡同。

九月停下敲键盘的动作，自言自语道：“只要斩断其中一环，无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路径就全部断了。山田估计短时间内下不去手，或者说董事会的阻力让他的想法无法落实。家大业大，牵连几万个员工及家属的生计。如此投鼠忌器，要想等到他那边布局完，黄花菜都凉了。”

山田等得起，但尚云危在旦夕，九月等不起。

她的全部精力只能集中投放在方程科技。

无论世间发生多么欢欣鼓舞或是惊天动地的事，明日太阳照常升起，时光也不会因此驻足。

一家科研公司核心团队在于科技人才，而他们这个群体最值得称道的便是钻研深化的能力。个人品牌文化的理论建立在——使每个人成为岗位之王。也就是不断深化专精，这个理论在科研人的身上仿佛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但是，凡事都有两面。最强的一面可能就意味有最弱的一面。

如果他们往正确、宏大的方向走，也许会得到众望所归的结果。然而，如果他们的信仰是所研究的项目成果本身或是技术本身，不考虑这项技术成果将带给世界的潜在危害，完全不考虑这项技术是否应该面世，那将是一个灾难。

九月想到这里，基本已确定了训练目标——调整比例，重点唤醒并塑造同理性，塑造职业使命感，专精度比例放低。

写完方案，落落推门进来上班了。

一缕东升斜阳从推开的公司玻璃大门反射进来，亮得刺眼。九月避过强光，就闻到特别香的早餐味。

“九月姐，早啊！我给你带了一份早餐，今天起了个大早去排队买到的，传说中的网红早餐，你尝尝。”落落轻快的语调，携带着朝阳和清晨特有的清香，给九月沉闷的内心注入一股清泉，瞬间回归尘世。

“好，谢谢落落。”九月道。说完，怔怔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早餐。

她已经很久没有轻轻松松的正常生活了，饿了就随便拿个面包对付一口，困了就在办公室蜷一觉，醒来继续工作，训练，方案，总结，纠偏......干不完的活。

那些平凡而幸福的消遣，像是统统被工作与责任驱离了她的世界，就连足够的睡眠也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

哪还知道流行什么“网红早餐”，哪里的菜品最入味最营养，哪家的电影院爆米花好吃，哪里的衣服即潮流又实惠。

以前，她跟箫小竺......再近一点，她跟文菌，可是最擅长搜罗这些了。

然而，回想起这两个名字，都像是隔着千重山万重水。

人的精力有限，拿起一样东西，必放下一样东西。只要认为值得，就无憾！

体面有格调，轻轻松松拿下客户的创业故事，都来自浪漫青春言情剧，励志有余，真实不足。

她一口接一口，吃掉落落摆在她桌上的早餐，心里头百般滋味。

在办公室浴室里清洗一新，便去了方程科技，顺便去了附近干洗店，把换下来的衣服交给他们。

去了方程科技的文化改革小组开完例会，提出要见方总。

方总这些天都钻进实验室，基本不回生产大楼，九月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

小陶是方总的行政助理，负责传达他的指令。

九月提出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何况方前程也事先就跟公司全体表态，全力支持九月，再加上他们之间的裙带关系，小陶很乐意就帮她去征求方总意见。

没多久，小陶并回复说：“方总有一个很重要的研究，暂时不便见面。”

“事关公司战略他也拒而不见吗？”

“不是方总拒而不见，实在是不能走开，活体研究非常难得也危险，必须保持十二分专注，一个不小心......”小陶突然意识说错话了，捂着嘴，脸色唰一下就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