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筠知道他们快撑不住了。

归春废墟浓郁的魔气中飘散开血腥的味道，濡湿的土地无法再吸收，小河一样的血在汨汨流淌，雾血花——这种传闻中只生长于万人血坑中的至阴之花早已开遍大地。

灵兽和妖兽们也纷纷一起坚守防线，普通人上不了战场，他们就散布在后方，帮助医修弟子一起给伤患包扎……在突如其来的灾祸下，所有生灵都奉献出自己的一份力，想要度过难关。

想要活下来。

先是顶在最前线的盾修相继死去，然后是剑修、佛修、符修、器修、丹修、医修……

当然还有为数不多的音修。

这百万的修士死伤过大半，剩下的人已然无力挡住汹涌的魔潮。

——这日下了极其罕见的暴雨。

“顾师兄，我们快坚持不住了！”

面上沾满鲜血的剑修狠狠的抹了一把眼泪，他刚抢回一名受伤昏迷的音修弟子，断了两条腿，手里却还紧紧握着自己的本命乐器，鲜血混合着泥水和雨水，滴滴答答的落下来。

“那也要坚持。”

扶月明的嗓子已然沙哑，十根手指尽是鲜血淋漓，血顺着琵琶流到她的衣服上，可她就像感觉不到痛一样、继续拨动着染成暗红色的琵琶弦。

这些日子，她和闵荆南各带着一部分音修轮换，实在弹不动了就拿着乐器砸，砸一会儿再继续弹。

对面被魔气侵蚀的音修大多死在了他们的乐器下——被砸死的。

顾筠握紧手中的剑柄，大雨遮挡了修士们的视线，却不会遮挡魔的视线。

他回头，遥遥的看向光阵中闭着眼睛的宋望舒。

这已经是最后一天了。若宋望舒再不醒来……

难道就算重来一次、也不是好的结局吗？

顾筠咬牙、心中以往的冷漠与事不关己早已消失，他沉声喊道：

“死战到底！”

“死战到底！”

顿时传来无数修士的应和声。

“——死战？哈哈哈哈哈——”

半空中，传来熟悉又心悸的声音，所有修士悚然一惊，抬头向上看去。

“——这天下——终究是我魔的天下——”

黑发红眼的人形魔物狂啸几声，面部扭曲，早已看不出流音宗宗主的模样。

——或许，这才是她真实的模样。

“不好！是缄言！”

为了运转大阵，大部分能与缄言抗衡的长老门主们早已陨落，其余十几位也在这几个月中与各个魔将的对抗中同归于尽。

一共十位魔将，而缄言就是唯一还活着的、最后一个魔将。

顾筠抓起传声玉佩：“金丹期以下弟子立刻退回！”

他推开眼前还不过基筑三层的小弟子，一人一剑飞上了半空中。

越来越多的金丹修士和高阶灵兽包围过来。

修士相差一个境界犹如相隔天堑，更别提不止一个境界……就算人数相对较多，但也不可能打得过缄言。

“——区区金丹期——哼哈哈哈哈哈哈——真是不怕死啊——”

“缄言这个老不死的狗东西。”

季伯玉捂着胸口捏住扇骨，他早几月为了保护一个符修伤了经脉，一运转灵气就会胸口剧痛。

“那我们也至少——必须守过这一天。”

顾筠率先冲了上去。

金毛吼怒叫一声，时隔万年，再一次与谛听联手，两只灵兽腾云驾雾而上。

“嗷——”在战争中蜕变为雁赤豹的踏雪长吼一声，带动了一圈一圈的灵兽和妖兽跟着长吼。

“呜——”

半空中打的难舍难分，地面上也难分伯仲。但修士和灵兽妖兽是有限的，魔却是无限的——只要魔气还在，魔族裂缝还在，魔就不会消失。

缄言已然能够预见结果了，它们的胜利是必然的！

“咳、”

顾筠被从半空中打落，他咳出几口血，从坑底爬出，看见周围弟子们一个个昏迷不醒。

“老贼——！”

是天衍剑宗的宗主。他受了很重的伤，只剩了一条手臂，可他还是迎了过去。

半空中的缄言狞笑着，手中的光芒大盛，疯狂的冲向天衍剑宗宗主。

——父亲！

顾筠强忍着疼痛翻身上剑，跟着冲过去：“魔头休想！”

黑红的魔气与精纯的剑气险险对上，顾筠汇聚灵力，手中的重剑猛然砍下——

“砰——！”

“噗——”

宗主和顾筠被纷纷击飞。

季伯玉连同几个刚入金丹的修士顶住了震荡的魔气，皮肤下开始大片大片的晕出血点，扶月明的琴声无法操控魔将，举起琵琶冲了过来，然后像断线风筝一样被击断了四肢。

“小明——！”

金毛吼和谛听冲过来替已无抵抗力的修士们生生抗下了缄言的一掌。

到了这个地步，魔将几乎已经是无人可挡，现在唯一能阻止她的——

缄言慢悠悠的朝着阵法中央的宋望舒走去。

※

在这个过去里，屈璃和屈风没有以身殉道，她们带着正在舔毛的白色老虎站在山门外，活生生的、笑眯眯的朝她摆手：

“我们知道……其实阿予早就去世了，也知道你不是阿予。”

“你该回到属于你的世界、回到属于你的归途——快走吧……小舒！”

宋望舒又回到了那条湍急的河流。

她体内的三道禁制已破，她想起了一切。

“过去”已改，那么“未来”呢？

河流仍旧绕过她流淌，宋望舒眼尖的看到自己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一个黑灰色贝壳，寒凉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颤。

但她的眼睛却亮了起来，想起顾筠给她看的幻像——

这是……寒天珠贝！

她把手中的珠贝扔在储物袋里，快速地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她必须快一点、再快一点！

※

“不——”

陈青如惊叫出声，拎着丹炉就想往阵法中央跑。

缄言将拼死守在宋望舒身边的霜白踏雪拦腰斩断，她举起左手，手中尖锐的利刃已然成形。

在她身后，是众多听到动静向宋望舒奔来的修士。

顾筠拎起断了一截的剑，洛容若捂着腹部御刀而飞——来不及了。

利刃猛然捅下，锋利的尖刃却在刺到宋望舒胸口的时候寸寸碎裂——宋望舒在这瞬间睁开了双眼。

“不、不——这是什么——！”

这次，惊叫出声换成了缄言，惊叫很快就变成了惨叫。她惊恐的看着自己从手中的利刃开始猝然化成灰烬，然后是手臂，脖子，腿……

不仅如此，在正面对敌的战场上，刚还嘶吼凶猛的魔潮也在顷刻间顿住，然后灰飞烟灭。

——没有“过去”，自然也不会有“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