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三十一，夜。

曲如意躺在床上，有点疲倦。

李双全让她今天好好休息，她也确实觉得自己应该休息了。

不仅是因为上一次循环时她受的折磨，更是因为这些天来连日思虑过重。

和龙牙关时，和在汾城时都不同，其实这次来到三湖之后，她几乎没怎么和秽神正面交锋过。

甚至，她只见到过秽神一次。

但这反而带给了她更大的压力。

见不到秽神，秽神的弱点又很可能是几十年前的逝者，加之秽神附身白蛇后恐怖的实力，都带给了曲如意极大的压力。

她只能试着一点点抽丝剥茧，在混乱与迷茫中找到为数不多的线索。

这是非常耗神的一件事。

还好，身旁一直有李双全在护着她，支撑她。

想到李双全，曲如意便又想起了之前旋涡门失效，湖水倒灌将她淹没时，那个搂住她的怀抱。

因为当时意识已经过于模糊了，所以曲如意的记忆也并没有很深刻。

她只依稀记得，她当时看到有个眼眸猩红的黑影朝她而来，接着抱住了她。

那黑影的身形似乎不太像人类，可那种拥抱她时的感觉，又和李双全很像。

“他说他不知道，但他肯定知道的……”

曲如意喃喃低语：“李大少卿，还有好多事情在瞒着我吧。”

她一直知道李双全背后的故事还有很多，不过，凡是李双全不想告诉她的事，她基本上也不会去过多追问。

她相信李双全不会无缘无故的隐瞒她，可能有些事情，她不知道，才最好。

但，

有些东西，她不是她不去问，就能永远不知道的。

因为今晚，她又做了一个梦。

一个，【噩梦】。

……

骨哨声回荡在了丹湖之上，旋涡之门再次开启。

只是这次，站在旋涡门前的，只有李双全一人。

踏入旋涡之内，李双全拾级而下。

没了曲如意在身边，他才发现这道旋涡门下的阶梯是这样又长又幽寂。

而当他踏足湖底泥沙时，周围的空间一阵扭曲。

环绕着他的漆黑湖水消散于无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白色的雾气。

不过这雾气并不算浓郁，隔着雾气，李双全能清楚的看到，正伏在他身前不远处的，那一尊巨大的白蛇蛇首。

其实细看之下，这白蛇也不像想象中那样纯洁无瑕。

白鳞有不少细小的黑点，那些黑点甚至还在不断移动爬行着，就像是一只只寄生虫，啃食着鳞片的表面。

鳞片的缝隙里更是堆积满了这样的黑点，而且那些缝隙仿佛是绝佳的藏污纳垢之处，除了密密麻麻的黑点，鳞片的缝隙中还生长着一颗颗漆黑的水草，和些许凸起的肉瘤。

即便三颗头各有各的意志，但它们毕竟还是占据着同一个身体，秽神虽然只控制着翠湖中的蛇头，但另外两个湖中的蛇头显然也都被秽力所影响了。

那白蛇看到李双全过来，和上次一样，它那硕大的头颅无比贴近李双全，竖瞳蛇眼中似乎流露出了无比的狂热，蛇信喷吐间，有浓重的腥风将雾气吹散。

缓慢又急促的声音在雾气中回荡，带着疯狂与扭曲，席卷着李双全的耳膜。

“你吹起了骨哨！你打开了门！可你不是崔家……”

它还说着上次说过的话。

只是这次，白蛇的话只来得及说了一两句。

因为李双全已经伸手，按在了它蛇口附近的鳞片上。

而那只按在鳞片上的手，却是格外臃肿，厚重，一根根凸起的骨骼环绕在手臂，一片片黑色的鳞片笼罩着皮肤，就像是穿着一件坚不可摧的臂铠。

在李双全这只手落下的一瞬，白蛇鳞片上那些黑点便如同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不仅移动的速度骤然加快，就连缝隙中堆积的那些黑点也都涌了出来。

它们爬行着，挣扎着，疯狂着，甚至，李双全听到了它们的尖叫。

那样嘈杂，那样刺耳。

白蛇的眼中，也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它赫然发现，在面前这个人类将那只诡异的手按在它身上后，它便动不了了。

而且白蛇非常清楚。

并非是这个人类用了什么奇异的术法限制了它的行动，而是这个人类单凭力量，便死死地按住了它。

就仿佛是一尊山岳，镇压在了它的头上。它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之前被镇龙杵压在三湖下的时候。

面前的人类望着它，眼里那种诡异的红芒，就仿佛是来自恐怖深渊的凝视。

本来还疯狂着的白蛇一下就清醒了无数倍。

“看来，你冷静下来了？”

看到白蛇的眼神从疯狂变成了清醒而恐惧，李双全的手才从白蛇身上移开。

再看刚刚他按住的那片蛇鳞，已经彻底碎裂掉了。

“……你是什么……东西？”

白蛇的声音不再那样刺耳，它谨慎地跟李双全拉开了距离，尽可能将自己隐在雾中。

只是这样淡薄的雾，既隐藏不住它那庞大的身形，也隐藏不住它声音中的战栗。

“来帮你的。”

李双全说着，语气间竟稍稍有些遗憾。

其实，他更希望这条白蛇不要这么识相。

这样他还能有充足的理由再把这条蛇给撕碎一遍。

“翠湖那颗蛇头被秽神附身，连同你和靛湖的蛇头也被污染了吧，再这样过个几年，你们也会成为那秽神的傀儡。”

李双全声音平淡：“跟我合作，我帮你们除掉它。”

说话间，李双全手上臂铠一样的黑色血肉与骨骼逐渐消失，他眼中的猩红也开始消散。

“你和它同源，”

白蛇警惕地望着李双全，即便现在李双全看上去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它仍旧很是小心：“我怎么信你。”

“你可以不信我，那你就继续在你的湖底无力的待着，让秽力再度蚕食你的意志，让你再次变得像之前一样沉沦于疯狂，最后，彻底被它吞噬。”

“……”

白蛇沉默着，审视着面前的男人。

过了半晌，它才又重新靠近了李双全。

“你想怎么做？”

“我有驱除秽神回小苍天的秘法，但需要找到它附身宿体内心的弱点。”

李双全说道：“所以，先和我说说崔苒的事吧，那个女人，应该对你们很重要。”

“……她吗？”

白蛇的眼中，流露出了淡淡的哀伤：“人类那么脆弱，她应该已经死了吧？”

“死去六十年了。”

“是吗，已经这么久了啊。”

“结果到最后，她都没有来履行她的诺言。”

白蛇垂下头：“让我想想，我该从何说起。”

它又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老天给了它悠长的岁月，也给了它磨灭不掉的记忆。

那年，才建成没多久的禹城还谈不上有多繁华热闹。

那年，它救下了一个小姑娘。

“我还活着吗？是您救了我吗？”

“您是这湖中的神仙吗？多谢湖神大人相救，可您……不该救我的。”

“湖神大人，我又来找您了。”

“看，湖神大人，这是地上的花，和您很配呢。”

“我又听了些故事，来给您讲了。”

“湖神大人……”

“湖神大人……”

“湖神大人……”

“湖神大人，禹城最近来了好多人，他们知道好多外面的稀罕事，等我下次来，我都讲给您听。”

她未曾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