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的目光又从蒋远方的脸上轻轻的扫过，表情复杂。

蒋中华垂首肃穆，就像是被人当头棒喝，“爸，我会努力的。”

做蒋家人他一直都有很大的压力，但当父亲说一句“我老了”的时候，内心涌起难以言喻的悲痛之感。

是啊，父亲老了。

父亲的一切都希望他们来继承。

他的理想，他的愿望，他的追求都是他的灯塔，一辈子给他指引的方向。

一抬头，就和蒋远方的目光对上，眼神交汇的瞬间，似乎都明白彼此的感受。

院子里飘来淡淡的饭菜香，邱素梅端着刚刚做好的香酥蚕豆走了过来，“别聊了，进屋吃饭。”

然后她就要过去搀扶丈夫，可是蒋远方却已经抢先一步，“妈，我来扶着爸。”

蒋润泽却胡子一颤，“我自己能走，还没有老到走不动的地步。”

这一瞬间，他又变成了曾经在官场上呼风唤雨的老领导。

蒋远方也松了手，发现自己还是比较喜欢他霸道强势的样子。

邱素梅却瞪了丈夫一眼，“你就是个犟脾气，慢点走，别摔着。”

她没有伸手去扶，却小心翼翼的走在他的旁边，时刻准备着，只要他有摔倒的迹象，她第一时间就可以护住他。

李嫂已经把香喷喷的饭菜摆好，还拿出了三个小酒杯。

邱素梅笑着说道：“你们今天一人只能喝一杯酒，免得你爸嘴馋。”

蒋润泽梗着脖子道：“我一顿喝半斤没有问题，一杯怎么够？”

此刻，他就像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邱素梅却已经拿起酒瓶，威胁道：“你如果想多喝，那就一杯也别喝了。李嫂，把这酒放到酒柜里去，明天我就拿出去卖了。”

李嫂十分配合的走过来，“行，隔壁的张行长可一直惦记着先生的好酒，到时候卖给他——”

蒋润泽立即服软，“你们可不要拿去便宜老张，我就喝两杯好不好？

远方和中华可是难得回来一趟——”

邱素梅这才放下酒瓶，笑道：“好，今天看在孩子们的面子上就让你喝两杯，多喝一滴都不行。”

蒋润泽连声应着，“知道了，现在你什么事都管，跟个管家婆一样，越来越啰嗦了。”

“你现在又不用上班，不听我啰嗦，你还能干什么？

以前你上班的时候，我想跟你啰嗦几句都找不到人。”邱素梅有些抱怨的说道。

丈夫退休之后好像才真正属于自己，属于这个家了，她毕竟喜欢现在的生活。

蒋远方拿起酒瓶开始倒酒，第一杯是倒给蒋润泽的，倒的特别满，只要多倒一滴就会溢出来。

“不错，有长进。”蒋润泽低头咪了一口。

蒋远方：“……”

百般滋味瞬间涌上心头，十几年来，父亲从来都没有夸过他，对他只有责骂和训斥。

今天却因为倒了一杯酒就夸他……

父亲是真的老了，他身上的棱角已经被岁月抹平。

被夸他一点也不高兴，反倒内心十分难过。

饭后，蒋润泽就上楼小憩，蒋远方本来要和蒋中华一起离开的，却被邱素梅留下。

“院子里的花坛要松土了，你帮我一下。”

她拿出一把小锄头递给他。

蒋远方看了看手里的锄头，一笑，“妈，有什么话你就直说，没有必要找借口。”

邱素梅却轻轻的推了一把，“谁说是借口了？花坛这么大，这种粗活你不做，难道留着我和李嫂做吗？”

“我做，不就是松土吗？一会就好。”

他弯下腰就忙活起来，锄头用力不能太重，也不能太快，一不留神就会伤到刚刚种下的花苗。

邱素梅在旁边看着他做事，然后小心翼翼的开口道：“远方，你不要跟你爸一样觉得我啰嗦，你已经老大不小了，是应该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李嫂的那个侄女秀禾真不错，做事又勤快，又孝顺，主要是她对你一心一意的……”

蒋远方手中的锄头一顿，眉心紧紧皱成一团，“妈，能不能不要说这件事情？

我以前就说过，不喜欢那个秀禾！”

邱素梅长叹一声，“如果你只是不喜欢秀禾，我倒是不担心什么，可是我知道你是心里忘不掉慧慧，可是慧慧已经不在了，你要学着接受现实……

你娶不娶秀禾都不是重点，可是你已经30多了，总该娶个老婆成个家吧？这样我和你爸就是到了九泉之下也会安心一点。”

“不关慧慧的事……您别说了……”蒋远方眸色深沉，心脏一抽一抽的痛。

当年一起下乡，说好回城之后就结婚的，可是5年以后，跟他一起回来的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当年那个笑容如花，有着明灿灿眸光的女孩就从他的生命里彻底消失了。

如果不是她执意要陪着他去乡下，她就不会被洪水冲走……

如果不是父亲执意要他去农村历练，他们两个人肯定已经开开心心的生活在一起……

他最大的错误就是因为自己是蒋瑞泽的儿子。

而慧慧最大的错误就是他爱着自己，慧慧身体不好，有居委会的证明，她根本不用下乡的。

可是这个傻姑娘为了不和他分开，决然跟着他一起去了农村。

慧慧不在了，他的心也死了，这些年愧疚压着他喘不过气来。

“你这样难道是希望我带着遗憾离开人世吗？有些话我已经劝过你很多遍，人是要往前看的，你可以在心里给慧慧留一个位置，但是你不能一直这样消沉下去，慧慧在天有灵，也不希望你孑然一身，孤独终老！”

邱素梅声音哽咽的道，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妈，您别这样……”

蒋远方一锄头下去，很用力，带起的土块飞溅在皮鞋上。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听这些，会影响到你的心情，可是我不能看你一直这样固执下去，因为我是你妈，我得要对你的未来负责任……

我并不是逼着你娶秀禾，只是觉得秀禾这丫头很适合你，她对你真的是死心眼，这些年她一直默默的等着你，她跟李嫂说，只要你一天不结婚，她也一天不嫁人……

你就算是不喜欢人家，也不愿意看着这么好的姑娘为蹉跎下去吧？

你喜欢什么样的可以跟我说，我帮你打听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