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禹辰烦躁地揉着额头道：“我是你的丈夫，又岂会不知你攒这笔钱的艰辛？我见过你为了一件上百块的衣服而左右为难，为了十块的打车费而心疼不已，你费尽心思剪除了物质带给你的一切快感，只为攒钱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青柠，你只管放心将这笔钱交给我，我不会，也不舍得让你失望的。”

至此，青柠败下阵来，她不是败给了墨禹辰的能言善辩，也是败给了爱！因为有爱，所以会心软，因为心软，所以才会毫无原则的不断妥协，因为妥协，她将刺伤对方的矛头，直抵自己的内心，直到伤痕累累，再无坚持下去的气力。

但是，青柠如困兽犹斗，不愿就此投降，仍仰起脖子做垂死挣扎，道：“不是我不愿相助，只是你们墨家的经济状况就像无底的深渊，我这十万块钱扔进去只能解一时之困，却不能改善其根本。日后，我买房用钱之际，你们又去哪里找第二个白青柠解此僵局？我怕届时又是一番鸡飞狗跳的闹剧，最终家不成家，亲不是亲，徒惹世人笑话！”

墨禹辰斩钉截铁地说道：“对于这个问题，你大可以放心。我父亲年过五旬，尚有余力，即便他担不起此事，还有我和禹昊，我不信活人能让这点钱财之事难住？我们墨家即便卖肝卖肾，也决计不会亏了你白青柠的钱。”

青柠心底苦笑道：兜兜转转，她倒成了那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她不愿再驳，只是再次背对着墨禹辰躺下，轻声提醒道：“我与你腹中的孩子也是你的家人呐！我不求你为我们去舍弃什么，只希望你在做任何抉择时，能为我们考虑一二。”

墨禹辰沉默良久，并未做任何回复，只是例行公事地询问道：“你的银行卡呢？”

青柠轻阖上双眼，一行清泪再次滑落，声音带着中无悲无喜的木然，道：“在我包中侧面的口袋里。”

“密码呢？”

“你的生日。”

“还差一万。”

“你打电话给孙浅，报我的名字。”

墨禹辰闻之，并未停顿，根据青柠的提示找到了银行卡，打开门，走了出去。

恍惚间，青柠听到了男中音赞不绝口的褒奖声；曲静平如释重负的笑声；不知藏匿到何处，待事情终于解决完毕，方才露头的墨道安的寒暄声……

也是，破财消灾，破的是她的财，消的是他人的灾，大家皆大欢喜，余留她一人落寞。陡然间，青柠腹痛加剧，冷汗淋漓，她使尽全力的呼喊，被淹没在众人的嘈杂声中……青柠挣扎着起身，却见床单上出现一抹嫣红。

青柠慌乱之际，摸到身旁的手机，拨通墨禹辰的电话，奈何铃声在屋内响起。难道她尚在腹中的胎儿未曾见到这世间的风景，今日便要殒命至此吗？正所谓求人不如求己，青柠拨通了120急救电话，简单扼要地说明了情况。然后调整心态，静卧在床，等待救护车前来。

墨禹辰随着方大叔前往镇上，取到钱打发了方大叔后，在返回老家的途中，见到驶往村里的救护车。他心底尚在纳闷，又是谁家倒霉如斯，大过年的需要叫救护车。可等他见救护车一直跟随着他，停在自家坡地后，他的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只见两位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快速朝着院中跑去，待墨禹辰跟至院中，只见青柠一脸苍白地躺在担架上，院中站着呆若木鸡地墨家父母。墨禹辰询问缘故，青柠侧过脸不愿相告，墨家父母则是一脸的不知情。

墨禹辰神色冷冽地叱道：“她一大早就不舒坦，我不在家，你们就不能进屋看看？”

曲静平神色间带着几分慌乱，道：“这一大早七事八事搅人的忙乱不已，本想着等老方走后，进屋看看青柠的，可是你老子饿死鬼投胎，催着喊着等不上这顿饭，我只得去厨房忙碌，不曾想青柠……”

墨道安指间犹夹着一支香烟，待曲静平说话间，颇有闲情地抽上一口，这厢见曲静平话语之间提及到了他，只得出声辩道：“谁家都有孕妇，只是没见这么金贵的。想当年，你妈怀你们兄妹三人时，哪次不是顾着家中一应老小以外，还要兼顾地里的活计。即便有个头疼脑热的，睡上一觉起来，什么活计也耽误不下。难道是时代不一样了，人的体质也变差了？我原想着青柠不过是舟车劳顿，各自休憩一番便好了，不曾想竟然惊动了救护车。”

青柠闻之，一口老血差点呕出来，这人分明是借着解释责备自己多事。早知道这人这副嘴脸，任凭墨禹辰如何说道，决计不会将那笔钱拿出来救急，看这人有何心思说这些阴阳怪气的风凉话！不过对于墨道安此等人来说，惹是生非有他，却不管收拾残局，如此自私自利、无情无义之人，到了如何境地，也不会伤到他分毫。

墨禹辰不悦地说怼道：“每个人体质不一样，能够承受的强度也不一样，岂能一概而论？”

言行至此，墨禹辰不再理会自家父母，进屋找到手机，追随青柠而去。

此去朔方医院，经医生诊治，青柠腹痛见红乃先兆性性流产的迹象，需住院保胎才行。墨禹辰全程黑着一张脸，配合医生办理了住院手续。

春节期间的医院难得萧条，青柠所处的病房竟只有她一个病人。

逐项手续办理完成后，墨禹辰坐在青柠床边，看着吊瓶内的透明液体一点一点地输入青柠青色的血管中，神色像深秋的霜华浸入骨血之中，周身三米之内有种生人勿近的冷冽的之气。

这时，墨禹辰的电话铃声响起，墨禹辰看了一眼，并未理会。大抵拨打电话之人是个倔脾气，这通既罢，下通又起，无休无止，直至墨禹辰接起为止。

墨禹辰不胜烦乱，只得接起对方的电话。话筒里的声音很大，只要耐着性子听，临近之人总能捕捉到许些踪迹。

只见电话那侧的墨道安说道：“医生怎么说的，需要住院吗？”

墨禹辰道：“有先兆流产的症状，需要住院保胎。”

墨道安道：“禹昊一会儿开车回来吃年夜饭，你回来的话可以坐他的车。”

墨禹辰不悦道：“青柠在住院，我怎么能撇下她不管？”

墨道安不以为然道：“她又不是半生不遂，你吃过年夜饭后，再赶回去也来得及嘛！”

墨禹辰道：“你们吃你们的，我是不会回来的。”

墨道安道：“这大过年的，禹昊都回来了，就缺你一个人……”

电话那侧的话尚未说完，墨禹辰便挂断了电话。

时间的沙漏在缓缓流逝，窗外的日头渐渐西沉，青蓝色的天空中不知何时镀上了层橘黄，橘黄被夜色侵袭，变成浅紫、深紫，已至如泼墨般浓郁的墨色。

墨禹辰打开室内的灯光，却发现青柠的呼吸不知何时变得绵长。他再看看输液瓶里还残留着近一半的液体，他轻轻拂过青柠扎针的手背，睡梦中的青柠不自觉地动了动。墨禹辰生怕惊醒睡梦中的她，起身将头顶的灯关掉，余留下卫生间的那盏灯，给空旷的室内添了几许朦胧的神秘感。

随后，墨禹辰走到窗前，视野所及之处，除了窗外远处璀璨的灯火，还有自己那张模糊的脸庞。只见玻璃上的男人面部棱角分明，仿佛上世纪欧洲雕塑家手下最杰出的作品。脸型瘦长，额头偏高，剑眉星目，挺鼻如峰，唇形饱满，轻抿之时，有种节制的禁欲感。从这个角度看来，他与墨道安足足有七分像，也对，墨道安年轻时，可是远近闻名的美男子，他的这副皮囊也是拜他所赐。只是他的眉宇间萦绕着一股终年不化的阴郁，多了几分落魄书生的郁郁不得志的味道，而墨道安周身则是一股放诞不羁的浪荡子模样，一看便知是温柔乡里爬出来的没骨头的玩意。

墨禹辰木木地望着自己的这张俊逸非凡的脸，心底陡然间升腾起一股浓烈的嫌恶，他端起一次性杯子里的半杯水，朝着对方泼去。四处迸溅开来的水花模糊了那张容颜，那些碍于地球引力限制的水珠纷纷滑落而下，将玻璃上的人像扭曲成一张怪异荒诞的图像，好似一个恶鬼身在烈狱中哀嚎、呐喊时的绝望。

是啊！他的骨血中流淌着那人的血液，他活着，他的身上能闻到那股血液的恶臭，死后，他的灵魂里镌刻着那人的痕迹。他是那人的衍生物，生死不能逃离，留给他的只要泯灭人性后的妥协与认命。

恍惚间，玻璃上的那抹模糊的影子好像变成了八岁男孩的模样。男孩黝黑干瘦，目光如炬，射出道道厉色的光芒，像刀，像戟，像阴差勾魂的索。

他静静依偎在母亲的身侧，身上的衣衫犹带着昨天夜里露气的湿冷，晨起的阳光并未让他觉得温暖，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直未曾归家的父亲，让他骨子里升腾出阵阵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