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柠生平最厌烦他人定义自己的命运，于是带着几分不虞叱道：“我命由己不由天，即便我只是一个弱女子，尚且不甘将命运的权柄交由他人的手中。你一个堂堂伟丈夫，正值青春风华，却在这里自怨自艾，当真是失了君子所应有之风骨，让人贻笑大方。更何况，对于这套房子的首付，我早已细细盘算过的，原先那套房子的首付款加上我手里的几万余钱，足以付清这套房子的首付款。至于每月的月供，以你我目前的工资来看，并没有多大的压力可言。禹辰，我们并不是奢望一件不可实现的幻想，而是凭借你我的努力可以达成之事。我不明白你为何执意不愿购房？”

墨禹辰将手机扔在沙发上，周遭的墨色见状，蜂拥而上，将残留在空气中的亮光蚕食而尽，直至这片空间坠入黑暗的深渊，再无翻身的可能，才肯罢休。

自古以来的合群，不过是泯灭个性的委曲求全罢了。倘若人间的欢喜事全在灵魂的屈就里，那一个人的独处才是极致的狂欢。

墨禹辰仰头枕在沙发的靠背上，伸手轻捏太阳穴，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可奈何地认命道：“你要买也可以，只不过别想我能帮你。”

青柠脑海中浮现出一种不祥的预感，警惕地说道：“你什么意思？”

墨禹辰起身，走到饮水机旁，直接接了一杯凉水，一饮而尽道：“字面意思。”

青柠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追问道：“那笔首付款呢？”

墨禹辰将水杯放在桌子上，踱步至阳台，纵目远眺，目光所及之处，万家灯火，皆是祥和，好像这世间的不如意皆落在他头上。“首付款没了！”

此话一出，青柠顿时像被天雷击中，三魂七魄皆被惊飞了去，徒留下一具残躯重复着方才的言语。

“首付款没了？”

墨禹辰转过身，眼底的无力感浓郁至实质化，声音却出奇的冷酷无情，“对！青柠，那笔首付快没了！我曾说过，那笔钱中有十万块是从银行贷来的。我见上郡楼市不景气，放在手中并无用处，便将那笔钱还回去了。”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

“我以为这只是一桩小事，没必要向你汇报。”

“这件事情无关大小，而是关乎你对我能有几分尊重！”

墨禹辰带着几分不耐烦道：“白青柠，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

青柠内心的悲哀如山如海，强忍着想要落泪的冲动，咆哮道：“墨禹辰，我这是在无理取闹吗？或者，在你的心里，白青柠就是一个无理取闹的人吗？我费尽千辛万苦将这笔首付款拿到手；我对你信任如斯，径直将这笔房款打到你的账号上，交由你保管；我三令五申不准你动用此笔钱，以作日后购房之用，谁知你不仅归还了这笔款项，而且不曾知会我一声！你就那样看着我数次奔波在外，空欢喜一场，这般戏弄于我，是为在临门一脚之时给我泼盆凉水吗？墨禹辰，你何其残忍，何其残忍呢？你是生生地将你的妻子当猴儿耍呀！你觉得好玩吗？好玩吗？”青柠说话间，未能做好情绪管理，像一个无助的孩童，径自坐在沙发上失声痛哭了起来。

青柠之言堪是字字泣血、句句诛心，墨禹辰并非铁石心肠的无情之人，又岂会熟视无睹？只见墨禹辰陡然间像个无助的孩子，手足无措地蹲在青柠面前，笨口拙舌地解释道：“我并非有意隐瞒，而是不知如何坦诚相告！贫穷就像我私处的一道暗疮，不敢轻示他人，只得偷偷地捂起来，独自舔舐着这道伤口。等到后来，看着你兴致勃勃地出去看房，我不忍见你失望，更不知从何启齿。唯独期望你并未遇到心仪的房源，卸了购房的心思，谁知……我终究让你失望了！”

青柠粗鲁地擦了一把眼泪，眸中闪现出了一道灼人的亮光，伸手抓紧墨禹辰的衣袖道：“那十万块钱还了便还了，搁在半空中的浮钱，总归是要还的，那其余的六万八千元呢？我这里零零总总算下来大约有九万块钱。那套房子的首付款约有二十五万，我们再四处筹借一番，也不见得不能解决。”

墨禹辰拂开青柠的手，目光飘移不定，支支吾吾地说道：“我说过你指靠不上我的，其余的六万七千元没了。”

青柠不由地抓紧墨禹辰的衣袖， 追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我的上份工作吗？”

青柠冷哼一声道：“岂敢相忘！”

墨禹辰对于青柠话语中的不满恍若未闻，目光透过眼前的暮色不知看往何处，“我的上份工作花了家中的十五六万，我在结婚之前，只还五六万的外债，还留有十来万的空子，这笔款项就是填了这个空子。青柠，尽管事实很惨痛，但我不得不告诉你，你若要买房，我这里帮不到你分毫。”

青柠闻之，疯癫了一般地跪坐在地板上，撕打着眼前这个男子，嚎啕大哭道：“墨禹辰，你当真是好算计，高额举债买工作，借着工作的头衔谈对象，再次贷款买房子，等把媳妇骗到手，然后爆出巨额债务，让别人帮着你擦屁股。你简直空手套白狼的行家呀！个人能力是假的，经济基础是假的，你告诉我你有什么是真的？感情吗？你说话啊！你待我的这颗心是真的吗？我看那也是你权衡利弊后的委曲求全吧！这就是我所谓的爱情，这就是我所谓的婚姻，何其可笑？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墨禹辰不顾青柠的拍打，将她拥入怀中，声音低沉沙哑地安抚道：“青柠，你冷静点，我并未有意伤害你，只是……只是真实的我如此平庸，让我生不出接近你的勇气，我只得默认这种假象下的光辉存在，只为你在人群中多看我一眼。青柠，骗你只是为了拥有你的手段，爱你却是出于本心的执念。我不是一个坏人，我只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可怜人。”

青柠不愿被困在这人怀中，曾经令她心神荡漾的气味，如今只会令她作呕。青柠拼命挣扎无果后，瞄准墨禹辰脖颈间的一块肌肤， 悍然撕扯了上去，直到口中传来淡淡的血腥味，方才唤回了她迷失的理智。只是那股愤懑消散后，余留下的是一片无休无止的悲哀，将人淹没其中，穷尽毕生之力，难以自救。墨禹辰闷哼了一声，并未松下臂腕间的束缚，反而更加用力地锁紧女子单薄的身躯，好似生怕这人陡然间生出三头六臂升天遁地了去。

青柠像是被抽离了筋骨一般，再无力支撑，状似沉浸在命运的淫威之下，倚靠在男子的肩膀上，轻阖上双眼，一行清泪借机滑落。她以一种强硬的姿态压制住咽喉处不断涌上的哽咽，带着几分沙哑的温柔，半是追忆似水年华，半是说尽情深道：“我知道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孩，没有良好的家世，没有倾城的容貌，没有过人的智慧，没有雷厉风行的处事手段，没有千载难逢的机遇……

我的前半生与世间万千女孩并没有什么不同，我若就此认命，按部就班的进行着人生的每一阶段，如果不出意料，我的二十年后，会成为大多数女性中年的样子，相夫教子，平稳一生。

但是我不愿我的人生就此度过，爱情成为我唯一的叛逆。我的情感生涯虽说苍白，倒也开出过几枝桃花。高中时情窦初开之际，我遇到了李修安，可惜我喜欢他的时候，他并不知情，他喜欢我的时候，我已有他人相伴；初入职场时，我遇到了我的伯乐，可惜他愿意爱我，却不能够娶我；等到你我分手之后，我遇到了杜嘉与，奈何他的一颗心早给了别人，他愿意娶我，却无力爱我。遇上你，穷极了天时地利人和，让我以为你便是我的真命天子。我无数地感激命运的馈赠，我遇到了一个彼此相知相爱，又可以携手走进婚姻殿堂的人。

可是惨痛的现实告诉我，曾经那般不切实际的想法，只是少女时期荒诞的幻想，没有一个人能够携带着你毕生的渴望走进你的生活。

禹辰，我不是你想象中任劳任怨的贤妻，你不是我那踩着七彩祥云，救我于苦难中的盖世英雄。你我与其心存怨气地在日常的鸡毛蒜皮中蹉跎，最终白首不成，反成了冤仇，倒不如趁你我之间尚有几分情谊残存，我们放过彼此吧！”

墨禹辰闻之，气极怒极，反手将青柠推倒在沙发上，像只受困囚禁于牢笼之中的猛兽，无法施展那份刻在基因中的凶猛，只得绕着所困之地，不停徘徊。

“白青柠，你想干什么？离婚？呵！你想也别想，你我自由恋爱，经过明媒正娶，你生是我墨禹辰的人，死是我墨禹辰的鬼。”

青柠维持着被推倒的姿势，纹丝不动，暗自啜泣，任由清泪没入鬓发间，发间那股冰冷的湿腻提醒着自己，此乃当下，并非午夜时分缠绵梦境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