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柠握紧电话的手心早已湿腻不已，她悄然将电话换至左边道：“那些老生长谈的缘由，你们大抵早已听够了，听腻了，不提也罢！至于事实如何，你我不需多言，亦心如明镜，贵公司自始至终无非维持一个理念，那就是尽可能平稳地拖下去。如今北上广等一线城市，楼市渐渐回暖，大的政策走向利好楼市，但是上郡楼市却不甚景气，此时若加大建房力度，风险不可谓不大，所以，你们需要时间保存体力，静静观望。”

青柠的这些肤浅的道理，在顾怀这里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但是，这不妨碍他乐于倾听的欲望。“有点意思，你继续说。”

青柠不知对方话语间的赞同包含着几分真心，断不会掉以轻心，反而更是诚惶诚恐地说道：“但是观望的前提是稳，稳定人心，稳定口碑，稳财力。稳人心是最忌不顾一切闹事的业主，曾经的业主代表慕少华就是典型的例子；稳口碑与稳人心息息相关，最忌讳的是闹出引起巨大的社会性新闻的恶性事件，以老贾为例；至于稳财力，便是杜绝出现大规模的退房潮，进而引发开发商资金链断裂，危机企业生存的根本。”

顾怀收敛起原本的几分轻视，郑重询问：“所以呢？”

青柠一字一顿道：“我恳请您按照老贾与慕少华的处理方式，解决我的问题。”

顾怀带着几分不可置信，道：“你知道些什么？”

顾怀此话一出，青柠心中大定，看来她这次赌对了。老贾与慕少华的确是得到了妥善的处理，方才退出了维权队伍。但是，青柠不清楚此事的具体处理结果，恐言多有失，便含糊其辞地打起了太极。

“我知道些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会怎么处理我的问题。我先浅提一下我的能力，我的丈夫通过了国家司法考试，现就职于某执法单位，精通法律法规，可成为我们维权队伍里的法律顾问。我文字功底不错，不需他人代笔，一个个业主购房背后的心酸历程便会跃然纸上。慕少华那种程度的组织，我们分分钟可以更加科学合理的组织起来，借助网络布局，增加曝光力度，博取社会层面的关注，鼓动业主集体退房……即使不能动你们企业的根本，但是伤到皮毛亦不是你们想要看到的。但是，贵单位若妥善处理我的问题，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自会收起锋芒，隐退人群，成为下一个老贾与慕少华。”

顾怀轻笑一声道：“白青柠，对于你的威胁，我们毫不畏惧。别说只是一个你，即便是十个你，又能如何？在上郡的这片海里，依旧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青柠笃定地回道：“顾经理，可是您心里也明白，我虽人微言轻，但此话并非威胁，而是在讲和。如果有两全其美的处理方式，为何要闹得两败俱伤呢？更何况，您心底应该欢喜极了，幸好只是一个我，并不是十个我。既有旧例存在，只是一个头疼的个例而已，循例解决掉就好了，何必任隐患放大，进而引发更大的风波呢？”

顾怀停顿片刻道：“你真是个谈判高手。”

青柠闻弦歌而知雅意，心知此事已大成，但未至最后一步，依旧不敢放松警惕，谦卑涵容道：“郭经理谬赞了，我这等雕虫小技，全凭初出茅庐的无知加持，否则断然不敢在您这等大家面前卖弄……”

顾怀打断青柠的奉承，道：“其实老贾与慕少华并未退房，他们还是天空城二期的业主。”

青柠不由破防，分寸尽失道：“什么？我不信！”

顾怀断言道：“果然，你并不知道内情，你是故意诈我的，真是刁钻至极，刁钻至极呢！也罢，你大可放心回去，你的事情我已知晓，待我与各位老总商议后给你回话。”

青柠心底忐忑难安，倔强地说道：“我不会回去的，我在这里静待您的好消息。”

顾怀叹道：“你这当真执着的紧。”

说毕，对方便挂断电话。青柠怔怔地望着手中的手机，瞬间瘫软成一团，哪有方才舌灿莲花的气势？

谁知电话铃声乍起，是顾怀，青柠赶紧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

“你方才那番话还对谁说过？”

“没有，您是第一位听众。”

随即，对方又挂断了电话。

这时，天色渐渐昏暗了下来，任星语外出吃饭回来，见青柠仍在，低声道了一声：“晦气！”。然后走进一间办公室，将门摔得震天响。

但是，这些薄待皆伤不到青柠，此时，她所有的思绪皆放在顾怀的来电上。

不知又过了多久，窗外华灯初上，美的不似凡间。青柠似一座泥雕化石一般，全无时间的概念，旨在自己的虚无中沉浮。

这时，渴盼许久的电话铃声终于响起，青柠一时激动，竟将手机掉在地上，待她捡起一看，屏幕已经黑了。青柠心如百爪挠心一般，全无定性，形状疯癫地扑至前台，取出充电器，祈求只是没电而已。幸而待手机接上电源之后，屏幕又重新亮了起来。青柠颤抖着手，重新启动手机，拨通顾怀的电话号码。

“顾经理，方才手机没电了，尚未接起您的电话，便自动关机了。”

电话那侧回道：“无事！”

青柠急不可待地问道：“顾经理……”但话到嘴边，又恐真相过于惨痛，不敢相问。

顾怀并未察觉到青柠的百转千肠，以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白青柠，你们当初买的是天空城二期的什么户型？”

“房屋面积大抵是一百一十九平米，三室两厅一卫的户型。”

顾怀道：“公司现在给你两套方案：第一套方案是以小置大，也就是拿你手中一百一十九平米的房子任意置换同期一百三十五平米的房子。以目前趋势来看，天空城二期逾期已成既定事实，倘若你接受这个方案，不论天空城二期逾期多久，你都需要无条件的等待。第二套方案是退款。但是不论你选择哪种解决方案，必须对此处理结果进行保密。”

青柠一时举棋不定道：“不知老贾与慕少华是如何选择的？”

顾怀道：“我说过他们还是我们天空城二期的业主。白青柠，天空城二期的困境并非怀远一家之痛，而是上郡整个楼市所要面对的，待楼市稍有回暖，怀远自会迎风而上，你若作为刚需群体，天空城始终是你不错的选择。”

青柠思虑再三，迟疑道：“顾经理，非常感谢您能为我出面协调此事，但是不瞒您说，目前我们首付的这部分钱中，有一部分源于银行贷款，我一时无法拿定主意，究竟该作何抉择。烦请您给我一天的宽限期，待我与家人商议过后，第一时间给予您回复，您看如何？”

顾怀自是应允。

待青柠走出天空城售楼部时，夜色正浓，城市却依旧繁华喧嚣。霓虹灯点亮了都市的奢华，也掩盖了星月的清辉，放肆地把变幻的彩色光芒投向深沉的苍穹，借以将墨色驱逐。奈何倾尽浑身之力的结果，不过是消散在半空中，徒留下一声无力的不甘。

这时，一阵凉风吹来，吹散了夏日的燥热，大抵是风里裹了沙子，不甚迷了人的眼睛，两行清泪借着夜色的掩护悄然滑落。青柠努力地扬起一抹微笑，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大喜日子，不可做些掉眼泪的晦气事儿！奈何人力如此微弱，竟连泪水都无法自如地控制。

青柠脑海中纷乱繁杂，一会儿是维权路上的艰辛，一会儿是某些人背后的嘲讽，一会儿是墨禹辰的不理解，一会儿是不可预测的未来……久经思虑，一时情难自已，青柠干脆蹲在马路边失声痛哭了起来。

良久，青柠待思绪逐渐平复下来，方才拨通了墨禹辰的电话，奈何对方正与同事小聚，无暇听她细说，只是潦草地应付了几句之后，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青柠心中有种说不清的失落与委屈，好像一个缺爱的小孩，努力完成了一些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事情，静待别人看到后，会主动上前表扬一二。谁知众人只是言不由衷地附和几句，习以为常地认定这是她应尽的责任。

青柠心中之块垒一时竟如铜墙铁壁般厚重，恨不能偷得琼浆玉液，借以消尽满腹愁肠。奈何她乃肉体凡胎，无力上九天消愁，只得在凡尘间历劫。

既然爱人无法给予回音，那便求助知己。

青柠拨通孙浅的电话，那侧秒接。但当青柠听到孙浅略带疲惫的声音后，心底又止不住的愧疚。她差点忘了，孙浅已非往昔那个恣意不羁的天之娇女。如今的她已不再受命运眷顾，步入红尘，开始了她的修行蜕变，她实在不应该贸然扰她清净。

“青柠，你有什么事吗？这么晚了，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

青柠这才发现此时已过凌晨十二点，凌晨时分的上郡，街头行人稀少，零星的车辆飞驰而过，橘黄色的路灯映照在空阔的路面上，恍如白昼，不知名的蚊虫萦绕在路灯周围，久久不散，大抵是那自取灭亡的飞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