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得一机缘，说是百里之外，有一处人家，女儿天生聋哑，却能做饭理事，对我家幼子颇有意向。我乍听之下，欢喜异常，赶紧找人上门提亲，意图尽快敲定此事。谁知对方提出一个要求，那便是在上郡城区购置一套房子。你们是知道的，上郡城区的一套房子动辄上百万，对于我们这种家庭来说，这比要的我的老命都难。但是我家幼子若错过这场姻缘，以后婚姻一事怕是要更加艰难了。于是，我咬紧牙关，对三个闺女下达了死命令，一人十五万，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我那三个闺女婆家皆是平平，自己尚未住上楼房，却要借贷给自家幼弟买房，自是怨声载道。其中二女儿因为此事，与婆家大闹了一场，最终以离婚收场。大女和小女也因此与我生了嫌隙，没了往来。如今我倾尽全家之力买来的房子却不盖了，我那准儿媳妇知道了这件事情，闹着要退婚。我这是向前一步是深渊，后退一步是地狱，左右由不得人啊！倘若这房款退不下来，我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众人闻之，无不唏嘘不已。

这时，门口走进来几名警察，走至老贾面前询问缘由，老贾又是一阵哭诉，不必再提。

待警察询问完老贾后，维权群众将几名警察团团围住，你一言我一语地纷纷说了起来，一时如天降木棍进鸟窝，嘈杂不已。警察同志大抵对此颇为无奈，竭尽出言制止，建议众人选一名代表出来说话，慕少华自是责无旁贷地站了出来。

正在此时，前台小姑娘迎着一名中年男子走了进来，维权群众火眼金睛，自是没有错过这关键的一幕，迅速围了过来。这名男子便是从承办天空城这一项目的中层领导。

只见他并未推开围堵人群，反而落落大方地寻了一把椅子站了上去，掷地有声道：“大家好！我是怀远.天空城二期的项目经理—顾坏。我知道在场的各位业主，是信任我怀远集团的口碑，才会倾尽半生积蓄选择怀远集团新开发的项目安家落户，对于各位的信任，我代表集团向各位表示真挚的感谢。……”

话音刚落，人群中有人喊道：“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不要整这些虚头八脑的玩意，退房。”

一人带头，众人皆跟着起哄，场面一度失控。

顾怀高声道：“安静，安静！”

但顾怀的话音被淹没在众人喧闹的浪潮中，并未激起太大的水花。

青柠见状，也找了一把椅子，站了上去，道：“我也是一名业主，我们此行前来是为了解决问题，并不是过来激化矛盾的。我们好不容易盼来了天空城的负责人亲临现场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就不能冷静下来，听听他是怎么说的吗？至于他说完之后，你们再有什么疑问，一个一个举手提问可好？”

青柠见人群逐渐平静了下来，便走进了人群，将舞台交给顾怀。

顾怀见状，向青柠投以感激的一瞥。随即，接着说道：“在我接下来的讲话之前，我务必要提醒大家一点。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第23条规定，扰乱企业秩序，致使工作、生产、营业不能正常进行的，尚未造成严重损失后果的，处警告或200元以下罚款；情节严重的，处5日以上10日以下拘留，并处以一定金额的罚款。今日我见警察同志也在场，我天空城的业主都是知法守法之人，切莫因为一时冲动，维权不成反倒引火上身。

现在言归正传，首先，我必须强调一点，怀远集团绝不会烂尾。的确，碍于市场状况不甚景气，天空城二期的项目的进展比预期略有推迟，但合同上交房日期不是远在年底吗？现在并不算违约。至于天空城的项目规划，如今的二期建设只是开了个头，我们集团预计在2025年内，总共完成八期建设。你们要知道，我们怀远集团的终极目的，不是几栋楼，一个小区，而是打造一座时代新城。

其次，我听闻有人提及天空城涉及虚假宣传，对于这项罪名，我个人不予接受。对于某一片区域的规划，并非一个集团能够左右的，宣传单上的名校也罢，医院也罢，全全皆在政府部门的规划之内，至于后期的落实情况，不可控因素众多，把这笔账算在企业头上，我们也是倍感委屈。但是，我现在并不是在推脱责任，我们集团与政府相关部门正在洽谈此事，争取将各项配套设施尽快落实下来。

最后，我谨代表个人恳求各位业主朋友们，能够给我们一点时间，给自己，也给企业一次逆风翻盘的机会。上郡的房市寒冬将至，需要我们共同抱团取暖。但是我们应该相信政府，相信国家，冬天总有一天会过去的，春天一定会如期而至。”

此话说毕，人群鸦雀无声，良久方才喧声大起，期间又有几人提问了诸多问题，但皆被顾怀轻松安抚。众人心中疑惑尽消，又徘徊了半晌，方才各自散了去。

墨禹辰不喜喧嚣，耐心早已耗尽，见此事尘埃落定，再惊不起什么波澜，便催促青柠起身离去。

青柠本欲待到最后，静观顾怀如何处理老贾一事，奈何墨禹辰耐心宣布告罄，屡次催促之下，见青柠不愿离去，便先行一步。青柠见状，只得赶忙跟上，临近出门之际，余光扫见慕少华陪同老贾进了经理办公室。

此后十余天内，业主群里依旧活跃不已，只是往昔组织维权活动的业主代表—慕少华不再发言。青柠觉得奇怪，点开业主群聊天信息，却并未找到慕少华的头像。青柠心底微惊，脑海中有个朦胧的想法，那日维权散场后，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发生。

于是，青柠点开许婧研的对话框，问道：在吗？你有没有慕少华的联系方式？

许婧研秒回道：没有，我是通过其他人进群的，怎么了？

青柠道：我见慕少华近日不曾发言，觉得不像他以往的风格，方才查看群里成员的个人信息，发现他已经退群了。

许婧研道：我虽与慕少华交往不深，但通过多次的维权活动得知此人性情极为刚毅，是那种不退房款死不休的顽固分子。如今莫名退群，的确值得推敲。

青柠道：慕少华这一走，业主群内群龙无首，不堪大用，维权一事，怕是再也惊不起什么水花了。

许婧研道：我们先静观其变，看看接下来事态如何进展。毕竟天空城负责人那段演讲听起来颇有诚意，不是吗？

青柠道：我是一个理科生，一个实验不管过程多么花团锦簇，只要结果不合格，便是全盘皆输。

许婧研道：你的意思是？

青柠道：目前二期依旧没动工是事实，医院、学校等配套设施未落实也是事实，至于日后打造一座新城，还是只是几栋高楼，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只知道他们承诺给我们的东西，并未如期交付。

许婧研沉默良久，回道：或许你是对的。

转眼间已至八月，也是农历七月流火之际，上郡的酷夏干燥少雨，每一个炎热的午后，都是对皮肤的一种凌迟。每逢盛夏，青柠总不愿意外出，非必要外出之际，也是尽量选在晨间或者晚上。

但今年成了特例，苦等两个多月后，天空城二期依旧不曾动工，曾经规划的那片新城未见繁华的影子，处处透露而出的是颓败与荒凉。好似垂暮之年的黄粱一梦，梦中惊醒后，豆蔻年华似那海市蜃楼，倏忽间不见踪影，余留下绵长的孤寂与伤感。青柠为了那笔首付款，稍有闲暇便会跑去天空城的售楼部，查问有无最新消息。

但是自从慕少华退群后，情况果然如青柠所料，群龙无首之下，自成一派的业主们如同一盘散沙，接下来几次小打小闹的维权事件并未引起多大的反响。

青柠见从众维权这条路效果不佳，便想着另辟新径。久经思索之下，青柠决定单枪匹马上阵，以一种最顽固的姿态，用最温柔的方式进行维权。具体方式为：收拾行囊，备好吃食，在售楼部安营扎寨，天空城开发商什么时候不给予回复，便待到什么时候。

青柠把自己的苦思冥想地妙计讲与墨禹辰听，谁知他颇为不屑，反而奚落道：“你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馊主意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没什么创意，更没什么法律保障，我看也起不到什么效果。如今上郡楼市整体低迷，烂尾的楼盘不可计数，受害群众何止百千，你不是唯一，更不是特例，别人凭什么为了区区一个你，把吃进肚子里的真金白银吐出来？你莫高估了自己，白受几分洋罪。我有一个高中同学，是上郡某知名律师事务所的律师。他前两年在东南新区购买了一套房子，结果已经逾期了两年尚未交房，他不懂法吗？但是即便懂又能如何？还不是束手无策，全全听天由命。人家天空城的负责人上次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房子不管盖与不盖，目前尚未违约，既然不曾违约，就不是违法行为，你们这样闹下去又有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