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片场。

Carolyn习惯走钢筋水泥森林里铺好的平整路面，坑坑洼洼的草原，她跟在老肖身后格外吃力。

一个踉跄，背包差点滑落。

她首先着急抢救护住的，是装有摄影装备的大包。身上挂着的小包，刚才取能量棒吃拉链没拉上，里面东西顿时散落一地。

Carolyn捡钱包和口红，有张照片滑落，风一吹，她压根反应不及。

老肖很烦这个在高原还每天执着涂口红的女人，可总归要赚这个女人的钱。他抢先一步，抓住被风吹起的照片。

一个英姿飒爽的女警察，赫然是眼前的女人。

“你是警察？”老肖有一瞬间的怔愣，他纳罕问道。

不像啊。

Carolyn顿了顿，把刚才地上捡起的东西胡乱塞进包里。再一把抓过照片，也不管是不是皱了，也同步塞进包包。

她恶声恶气道，“我哪里配！”

等东西都整理好，Carolyn才手伸进包裹侧面口袋，从里面掏出不少的照片，各式各样。

她苦涩一笑，“你只看到刚才那张警察照片，我还有更多。这些啊……”

“给几位同行……啊，不对，算不上真正的同行吧。他们是人像摄影师，我拍风景。活少，就时不时给他们做模特。”

“他们接单，客户经常搞什么cosplay。我现在这工作，也养不活自己，朋友们为了帮我，什么活都愿意带我一把。我还扮演过风尘女子呢……”

Carolyn自顾自翻了翻手里的照片，绝大多数是看不大清长相，各式各样的扮装都有，很多还特老土。

什么毛病，大城市的人，就喜欢嘴里念叨向往什么大自然。

老肖余光扫到，撇撇嘴角。

真该把他们扔到这里来受受苦，老肖暗想。

Carolyn还在惆怅，“更多的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扮的什么，反正别人出钱我出人。希望这次能够拍多点有商业价值的片子吧。”

在城市，Carolyn的困境，的确算得上苦难。

在幕天席地的藏北，老肖只觉得这女人自找苦吃，有毛病。

“早点睡吧。明天再往里走，就遇不到牧民了。”

到时候有的是罪受，等被大自然收拾狠了，就没那么多磨磨唧唧的嘀咕了。

老肖说完，撩开牧民帐篷的帘子，走了进去。

Carolyn抚摸着手里的照片，将他们抚摸平整，再擦擦脸上结成冰粒子的眼泪，也跟了进去。

……

……

除了偶然的晃神，元初一的花瓶生涯很顺畅。

一眨眼，就到了她必须请假离组的时间。

邱继宽早被元初一赶了回去。她那状态，照顾好自己都不容易，哪里还顾得上元初一。

现在，要和剧组请假，只能是元初一亲自找张永军开口。

……

敲门被叫进去。

等元初一真推门而入，立即发现自己来得特不是时候。

吴晗也在，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一人一张椅子，身体各自侧向背对对方的一边。

很像……很像小学生吵架后，那句：“哼，我再也不理你了。”

然后各自背过身去。

元初一摇摇脑袋，她对自己因缺氧，动不动就脑子短路的现状极其不满。

……

“张制片好，吴导好。那个，方便吗？不方便我晚点再过来？”

吴晗横了她一眼，又转过身去。

元初一倒也习惯。

这位导演除了几个用习惯的工作人员，如编剧如摄影如场务，其他演职人员，也就潘晓和郭红还能和他搭上两句话。

张制片特无奈看了吴晗一眼，怎么说呢，眼神莫名包含宠溺。

元初一猛地拍了自己脑袋一巴掌，抽风了，拍拍看能不能清醒点。

张永军被她猝然这么一下，弄得十分莫名：“小元，做什么打自己？”

“没事，头有点晕乎。”

张制片对艺人还是有着春天般的温暖滴，元初一的演技和敬业，足够让人尊敬。

“吃过红景天了吗？要不要吸氧？”边问还边起身，准备给元初一拿氧气瓶。

“不用不用。我缓一下就好。”元初一赶紧制止。

吴晗导演又在拿眼睛余光横她，这是……准不准备同意给假期啊？

元初一有点忐忑，“张制片，我来……就是请假。我经纪人签约前应该就和您谈过，宽姐离组前也给您讲过，我需要在这个时间去高卢国走秀。”

张制片如梦初醒，“你下戏那会，说有事着我谈，就是指这个对吧？知道知道，哎呀，拍摄比想象中顺利太多，你们都兢兢业业，没想到一眨眼功夫，这都进到3月了。”

“没问题啊。”张制片很爽快，“本来就预留了这个空隙。放心吧，调度没问题。”

吴晗从她进来，极其难看的脸色，闻言变得好了许多。

他甚至对元初一点了点头，这是同意？

她也不是张制片，没有解读他肢体语言的能力啊。

元初一很懵。

“别理他，正和我闹脾气呢。咱们吴导对你的表演特别满意，整个摄制组都很惊喜……”

张永军格外无奈，真就是元初一脾气好，不然你换个其他刚爆红的年轻艺人试试？

环境这么艰苦，气温低到滴水成冰，紫外线强烈到让人脱几层皮……

等等，小元这底子也太好了吧，她皮肤居然没太大变化？

不对，应该说更见细腻……

往日大家拍戏，其他人是尽可能往粗糙化妆，只有元初一妆容精致，一直以为是那个叫秦磊的化妆师手里功夫好。

此刻元初一素颜呀，猛地一细看——这小姑娘，别是妖精吧？

怎么有人在高原还能美得越发惊心动魄呢？

不会自己也高反了吧？张永军摸摸脑袋……

又抬头看了看头顶小小的白炽灯泡……还是说，牧民的帐篷，电功率太低？

……

吴晗忍无可忍，不是在沉默中灭亡，就是在沉默里爆发。

导演毫不意外，他选择爆发。

瓮声瓮气，自元初一进组以来，导演第一次正式开口单独对她讲话：“可以。你……回去。”

“啊？”元初一不明所以，可以啥，赶自己走？

“啪”的一声，张永军一巴掌拍吴晗的肩膀上。

他没好气说了句：“你闭嘴。”

转头又对元初一翻译：“吴晗说的是——请假这事，本来早就谈好的，完全没问题，你明天就可以离组。”

“你回去——说的是你早点回去休息。离开这里要开很久的车，出发需要很早。”

他一脸“我拗不过你”的认输样，转头对吴晗嗔怪道：“你对我生气就生气，别对小元撒气。”

张永军半抱怨半恭维的解释道：“你啊，也就小元脾气好不和你计较。你换个其他人试试！这么强烈的紫外线，这么糟糕的天气，你看人家搭不搭理你，哪还容得下你发你那狗脾气。”

抱怨冲的是吴晗，恭维的却是元初一。

“年轻艺人，别说有小元的人气，哪怕有一半小元的业务能力，都不能忍你。”

好吧，难怪吴晗这么一副脾气，还能有如此成就。才华固然出类拔萃，但张永军功不可没。

元初一很尴尬，真的，她越来越觉得这两人氛围特别怪。张制片抱怨的语气，更奇怪。

尤其一边抱怨，还一边给导演倒热水。

“张制片，吴导……那我先回去了？明天我就得离组。”总觉得自己特多余。

……

老实说，元初一至今没能适应拍摄过程中请假这回事。

一群人围着你展开的工作，作为主演你跑人？

所有工作人员，所有的安排，都得重新调度。莫名给人增加工作量，打工人不该生气？

哪怕这次，元初一早早提前报备，她来之前依然心生不安。

现在……？

她只觉得她必须、立刻、马上消失，才算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