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

等淳于景妍赶到祭天台，登基大典已经开始了。

来自各方的队伍站在祭天台两侧，从宣德殿阶下至宫门口，左边依次站着六大宗门和各个世家，右边站着四国皇族，各家之间泾渭分明，服饰各异，远远望去十分壮观。

“八长老，大师兄。”

淳于景妍悄悄溜进队伍中央，小声跟前面二人打招呼。

“小师姐筑基啦！恭喜！”一旁九华司二弟子宋玉满脸惊讶，不仅筑基，还连升四阶。

收到大师兄陆尘警告的目光，宋玉闭上了嘴。

“谢谢。”

淳于景妍感受到周围人若有似无的打量，并不在意。

她清楚自己短时间连升四阶的事情瞒不住，就像师父说的，日后会引来更多的窥伺，从现在起，她得学着习惯旁人异样的目光。

空地两旁站满了人，正中央留出一条宽敞的道路，铺着暗红绣金龙长毯，淳于隼身穿明黄色龙袍，头戴凤翅紫金冠，腰间束一条七星龙鸾金带，缓缓登上祭天台。

祭天台中央站着六位族地长老，均身穿玄色暗纹宽袍，站在高大的蟠龙金柱之间。

等到淳于隼在中央站定，长老们同时结蟠龙印，灵力似丝线一样，随着手指的动作穿插交错。

顷刻之间，地面石刻的五爪金龙如同活过来一般，翻转游动，龙口衔着的玲珑宝珠，散发出月白色光芒，与周围六颗小型宝珠相辉映。

光芒越来越大，包裹住中央的淳于隼，随着长老们结印成功，六方蟠龙印集结在高空，笼罩整个祭天台，一只五爪金龙一跃而出，直冲云霄，龙啸声响彻整个永乐城。

有些低阶的弟子被龙吟威力压的喘不过气，勉强支撑才不至于跪倒在地。

陆尘回头，看到淳于景妍面不改色，专注地盯着天空中翻腾的金龙，他诧异地挑眉，挥手给身后的弟子设下结界。

接着六根石柱迸发出强烈的光芒，在祭天台上形成一个复杂阵法，众人被这光芒刺得张不开眼，只隐约看见金龙俯冲而下，没入阵法。

此时阵法中央，淳于隼身体悬浮在空中，被金龙环绕，对视片刻后，金龙突然冲入他的身体。

朦胧中，他看到眼前的地面裂开一道深渊，有个身影跪在地上，双手紧贴地面，爆发出磅礴的灵力，随着灵力注入深渊，裂缝也慢慢合上。

这时变故突生，地动山摇，裂缝被撕裂得更大，一只五爪金龙俯冲而下，消失在深渊中，地面的缝隙竟慢慢合上。

他似乎听到那道身影说了什么，待他仔细分辨时，声音又消失了，然后淳于隼从头晕目眩中清醒过来，四周的光芒也随之消散。

一位长老低声默念古老咒语，五爪金龙归位，所有的光芒和阵法全都消失，祭天台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礼成！”

六位长老高声宣布，然后朝中央的淳于隼拱手拜礼。

淳于隼环顾四周，许久才从刚才的场景中回过神。

登基大典结束后，众人纷纷上前道别。不一会儿，平台就空旷了许多，只有对面四国使臣还在和淳于隼交谈。

太微宗这边，九阳宗长老穿一身墨绿道袍朝八长老走来，后面跟着一众同款道袍的弟子。

九阳宗以符修、器修、丹修最多，拥有天源界数一数二的九阶符修、器修大师，很多九阶符篆、仙级法宝皆出自九阳宗。

它与太微宗同在中洲，一个在西一个在南，隔得很近，两宗素来交好。

“赤华真人，我等先走一步。”

八长老尊号赤华，闻言笑笑说：“慢走，中洲再聚。”

离去时，他神识似不经意地扫过淳于景妍，确认筑基二阶无疑。

又见空蝉门和月华宫的人也来道别。

月华宫大师姐宋鸢柠对淳于景妍莞尔一笑，眼中有试探之意：“景妍仙子真是天资不凡。”

淳于景妍干笑一声：“不敢当。”

她望见不远处被其他世家拖住的剑阁，这么算，六大宗门只有问星宗不见踪影。

“大师兄，怎么不见问星宗的人？”

陆尘刚送别空蝉门佛修大弟子，闻言眼中划过一丝无奈。

“问星宗一向不问世事，只呆在北境，即便此次登基大典，也只来了两个人，这会儿应该已经走了吧。”

原来是一个社恐宗门，淳于景妍对这个占卜出自己体质的宗门很是好奇。

这时，剑阁大师姐黎羽走过来，烈焰白虹剑在腰间摆动。

“赤华真人，陆尘仙君，你们准备何时回去？”

“明日一早。”八长老回答道，“剑阁作何打算？”

“我们现在离开，引拜大典后不久，就是剑冢开启的日子，师父命我们尽快赶回去。”

黎羽的声音干净清脆，透着一股直率爽朗，说罢她疑惑地扫了一眼淳于景妍。

“那诸位就此告辞。”

“告辞。”

终于跟几大宗门道完别，淳于景妍心里叹一口气，每个人都来确认她的修为，好似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她望着远处明黄色身影，想起了淳于颢天，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临走前见他一面。

她对准备回客栈的陆尘说：“大师兄，你们先回，我...还没去探望父皇，晚些时候回来。”

陆尘点头：“好，注意安全。”

广阳殿

福恩引着淳于景妍来到广阳殿，“十一公主，前陛下就住在这里。”

淳于景妍看着诺大的宫殿，回想起那个冷酷凉薄的男人，母妃去世时他也没来。

他们仅有的两次见面，一次是淳于隼被测出双灵根时，一次是玄昭仙尊带她离开时。

她长呼一口气，推开门，里面十分凌乱，东西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淳于颢天背坐在桌子后面，听见有人进来，他沙哑着嗓子问：“登基大典结束了？”

“结束了。”

这时他才意识到来的不是内官，而是一个女子。

他转过身，双眼浑浊，面色发青，布满皱纹，大半的头发都白了，凌乱地散在额前，显得苍老颓败。

淳于景妍几乎认不出六年前那个孤傲俊美的永乐帝。

“你是谁？”

“我是淳于景妍。”

空气中是死一般的寂静，屋外传来一点窃窃私语声，然后又消失。

太阳西斜，照进昏暗的屋子里，淳于景妍完全被阴影遮盖，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良久，他说：“你来做什么？”

清冷的声音传来：“看看你。”

然后又是一片寂静。

淳于景妍不想待在这个散发着腐朽的地方，转身朝门口走去，快到门口时，她又停下来，有一束金色的光从门缝钻进来，落在地面上。她问出一直想问的话。

“你有没有喜欢过我母妃。”

淳于颢天望着眼前面容稚嫩、气质清冷的女孩，隐约能看出她母亲的风姿，“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修道艰难，情爱不过是累赘。”

淳于景妍感到可笑又愤怒，虽然早已知道答案，但她还被这凉薄无情的话激怒。

母妃因一点短暂的美好时光等了他一辈子，他却说“情爱不过是累赘！”

她的胸膛因怒火而快速起伏，眼神冰冷地望着淳于颢天：“累赘？母妃虽寿命短暂，但她尝过这人间美好的感情，生前无悔，死后亦有人挂念。

你呢？你一心修炼，抛却所有感情，辜负宫中那么多的女子，残忍又冷漠，最后却落得一无所有，你以为你死后还有谁会记得你！”

淳于景妍说到最后几乎在怒吼。

淳于颢天神情一怔，突然暴起，一把推翻面前的桌子，疯狂的喊着：“谁说我一无所有？我是永乐帝！是永乐皇朝的王！我没有输，我还没有输！”

看着他双目充血，疯疯癫癫的模样，淳于景妍愣了一下，终于冷静下来，不再理会，转身走出殿外。

福恩听着里面疯狂的动静，眼皮一跳，正准备冲进去，就见淳于景妍大步走出来，身后的侍从连忙关上门。

“十一公主？”福恩看着淳于景妍。

“我没事。”淳于景妍站在殿外，听着房间传来接二连三的巨响和男人野兽般的嘶吼，内心十分复杂。好一会儿，里面才安静下来。

等候在一旁的丹药师这时走进去，查看他的状态，出来后，对着淳于景妍拱手道，“前陛下并无大碍。”

淳于景妍闭着眼，顿了一下。

“他这样多久了？”

“从出事后就变成这样了。”福恩小心地回答。

“那他还有多久时日？”

丹药师思忖着，“少则半年，多则一年。”

这时太阳已经完全被遮住，天色变得昏暗，远处有一个明黄色身影走来。

“兄长怎么来了？”淳于景妍看着这个高大的身影。

“我许久不见你回来，便过来看看。”淳于隼看着神色怅惘的景妍，伸手摸摸她的头。

周围人已经退下，只有他们二人站在殿外，望着天边。

“兄长，我既怨恨他抛弃母妃，放任宫闱争斗，看着他这个样子，我又觉得可怜。”

“阿妍，凡事皆有因果。”

“那你会变成这样吗？”淳于景妍抬起头看着他。

“不会。”

“你不要变成这样，我们一定还有办法。”

“好。”

天色彻底变黑，夜幕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