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铃风沙，狼烟铁甲——李白至今还记得自己离开西域的情形。

那年，中宗登基，大赦天下，父亲终于等到了归乡的机会，迫不及待的带全家离开西域。

当时李白尚不足六岁，虽然一路跋山涉水，舟车劳顿，他却丝毫不觉辛苦，反而异常兴奋。

那是他第一次踏上旅程，第一次出门远游，翻过天山，越过沙漠，从西到东，由北往南，从小拘在碎叶城的他，终于见识到了牡丹姐姐所说的江山如画——天之大，地之广，山之高，月之遥……

这瑰丽壮美的河山，让李白心潮澎湃，胸中充溢着一种呼之欲出的感动……

当然，那时的他尚不明白，这是他最初的诗意萌动； 那时的他也还不会作诗，只一心盼着去往洛阳，盼着再次见到牡丹姐姐……

其实父亲最初也是准备前往京都的，可他听郭元振说，当下朝局不稳，韦氏母女专权，欺压李唐宗室，就连相王和太平公主都要避其锋芒，而牡丹也是自顾不暇……

父亲怕人生地疏的难以立足，更怕自己的身份给牡丹带来麻烦，于是决定先回蜀地落脚。

年幼的李白哪能做得了大人的主，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调转车头，去往蜀地——最后父亲选择了有李姓亲友的青莲镇，就此安置了下来。

还好，这里山环水抱，奇险绝美，既有天府之国的安逸富足，也有大山大水的开阔豁达，山水间的奇绝之气激荡着李白的少年心怀，也让他的才华逐渐显山露水……

少年的时光是快乐的，也是自由的，兴之所至，醉卧天地间，一念之内，有山河阡陌，有草木呼吸，而山河草木自有平仄，李白绣口一吐，就是震惊四座的诗句……

渐渐地，李白已经少有诗名，受到众多乡绅名士的追捧，只可惜因为家世的原因，他不能参加科举，考取功名。

不过李白对此并不十分介意，他知道自己早晚有一日会见到牡丹姐姐，定能得到她的荐举。

只是那几年父母虽不断托人打听，却从来没有牡丹姐姐的确切消息。

李白只知道，在韦氏母女的打压下，牡丹姐姐的日子并不好过，有人说她回了西域，有人说她去了潞州，也有人说她被安乐公主囚在长安，还有人说似乎在洛阳见过她……

就在李白十岁那年，朝堂再次震动，中宗李显暴毙而亡，韦氏母女被诛，睿宗李旦登基。

他的三郎哥哥虽成了东宫太子，在太平公主的打压下却并不顺意，姑侄之间明争暗斗，此消彼长，没个消停的时候……

还好，此时的李白终于得到了牡丹姐姐的消息——父亲李客辗转联系到了郭元振，他来信说牡丹如今身体虚弱，正在骊山修道养身。

李白一听，就缠着父母前往长安，可还不等他们出发，朝堂又发生了变动——睿宗退位，新帝登基，而他的牡丹姐姐却消失无踪……

适逢此时母亲月娘患病，行程再次耽搁下来。

直到十二岁那年的冬天，李客再次收到了老友郭元振的来信。

原来，郭元振因在骊山获罪，流放新洲的途中染疾不愈，虽然皇帝念及昔日功劳和情分，特赦起复他为饶州司马，然他已身心俱疲，不复以往……

或许是知道自己时日不久， 或许是想到了西域的那些日子，想到了牡丹一直以来对李白的惦念，郭元振特意来信，告知前因后果。

李白这才知道，皇帝登基那日，洛阳的一场大火带走了他的牡丹姐姐，而他的师父郭元振也因此获罪，命不久矣……

不等李白从牡丹姐姐离世的消息中缓过神来，他就又收到了师父郭元振病逝的噩耗。

短短数日，两位师父先后离他而去，十二岁李白的人生，忽然失去了颜色……

要知道，当年在西域碎叶城，武牡丹和郭元振这两位来自京师的才俊，先后收了李白为徒，虽然那时李白年幼，也不曾学太多本领，但这一文一武两位师父带给他的影响是无法估量的……

先不说才情卓绝的牡丹姐姐，郭元振也是锦心绣口，最善不战而屈人之兵，他在西域声名远扬，能让吐蕃闻风而退，让百姓百里迎送……

李白隐约记得那时的他美髯飘飘，侠气过人，除了剑术了得，性情更是爽朗豪迈，而他送他的那柄木剑至今还带在身边……

牡丹姐姐体弱命薄就不说了，郭元振这位大唐帝国的四朝功勋、国之柱石，竟落得如此下场，实在可悲可叹……

原本李白还想着有一日，自己能去京城和两位师父再续前缘，没想到他们的师徒情份如此短暂。

他更想不明白，他的三郎哥哥如今做了皇帝，为什么会对故人如此无情……

期待多年，入京寻人的心思一下子熄了，李白自此一蹶不振，无心诗书……

——

李白的消沉，月娘都看在眼里。

其实牡丹的离去对月娘的打击也很大，但病入膏肓的她早已明白生死有命，万事皆缘。

于是，这一夜，她把儿子叫到了床前。

看着窗外的明月，月娘和李白聊起了牡丹，聊起了西域的那些往事。

李白这才知道，母亲当年能怀上他，都是牡丹姐姐的医术所致。

在他出生之夜，也有这样一轮皎洁的明月，牡丹姐姐激动的热泪盈眶，当场写下他的名字，收他为徒。

而在他周岁的抓周之礼上，自己一手执剑，一手握笔，姐姐更是赞叹不已，断定他长大定是不世之才……

牡丹是丹阳郡主，是东宫少傅，见过多少王孙才俊，她说的一定不会错——正因她的赞赏和肯定，父母一直对他寄予厚望，悉心培养。

然而如今李白如此颓废，岂非辜负了牡丹的期望？

听着母亲的诉说，李白默然垂泪。

看着李白面有愧色，月娘这才又拿出了郭元振的信件。

原来郭元振临终之时也没忘了李白这个小徒弟，特意给他推荐了一位奇人。

在青莲镇百里开外有座仙山名叫大匡山，山上隐居着一位当世奇人名叫赵蕤。

这赵蕤博于韬略，长于经世，尤擅帝王之学和纵横之术，他和郭元振乃是故交，也是满腹才学且任侠有气，剑术更是一流。

当年郭元振受到武曌赏识，自此一飞冲天；而赵蕤磋磨多年，生了归隐之向，自此不应辟召，携妻带子的隐居在大匡山， 专心着书立说。

郭元振临终之时想起李白，想起故友，想起牡丹一直以来对李白的牵念，这才起意让李白拜赵蕤为师，望他日后学有所成，不负所期。

看着师父的信件，李白十分动容。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没想到师父临终之时还挂念着自己……

其实李白早就听闻过赵蕤的名气，也早有拜师之意，如今有了郭元振的举荐信，终于得偿所愿。

自此，青莲乡间，大匡山上，少年李白师从赵蕤，随他习剑求道，助他着书立说。

许是老友的推荐，许是师徒的缘分，赵蕤对李白十分欣赏，将自己的文韬武略、治国安邦之策倾囊相授。

不过数年，师徒二人名声大噪，时称“赵蕤术数，李白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