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的清晨已经很凉爽了，空气也很新鲜。

赵东城贪婪地大口大口吞着这清新怡人的气体，不知不觉就从体内排出一阵阵沉浮的浊气来，他心里越发觉得畅快，他放慢去窑厂的速度，耐心地欣赏起面前的景色来。

此时，正是不用登高也能望远的时节。

赵东城把摩托车骑得很慢，一路走一路看，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老窑厂。

老六在老窑厂也已经起来了，正在一边挺腰踢腿地锻炼身体，一边在走走看看。

赵东城问他休息的怎么样，“没啥事吧？”

老六呵呵笑道：“休息得还行。没啥事，我在这看着呢，这窑厂的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他们现在总共就四个人，潘老三一趟也懒得来了。”

赵东城陪他四处看了看，就去了东边自己的窑厂。

工人们照例已经开始了忙碌，赵东城因为心里高兴，就下到砖机坑里，和大家一起干起活来。

他用铁锨往砖机的大土斗子里装土，一锨接着一锨，另两个装土人的就清闲了，有一锨没一锨的，赵东城也不管他俩，只是自己猛干，不一会儿就出了一身的汗。

他甩下褂子，打着赤膊干，另两个装土的看着不好意思，开始学他，也一掀一掀地往砖机斗子装土，砖机一时吃不下去，土在斗子上堆了一个大鼓包。

赵东城见了，笑着大声说：“干活就得这样。”

他直起身子擦汗，一抬头，从斜坡口竟然看见周顺昌走了过来。

他连忙放下铁锨，拎起褂子走了上去，离老远就喊：“叔，你咋有空到这来了？”

周顺昌笑了笑，没说话，等赵东城走到跟前，他才说道：“我去你家里找你，月琴说，你可能在这儿，我就来了，刚才没看见你，还以为要白跑一趟了呢。”

赵东城朝砖机那里指了指：“我在那里帮着装土哩，你是咋来的？”

“骑自行车。”

赵东城看看，是有一辆大链盒自行车在不远处的地方停放着。

“从我开始在这儿干，你还没来过哩，这回是路过呢，还是专门来看看？”

“专门过来的，有点事。”

“啥事？”赵东城皱了皱眉头。

“咱俩到屋里说吧。”周顺昌挥了挥手。

两个人到了厂房里，各找地方坐下。

周顺昌简单地问了一下他窑厂的情况，赵东城说还好。

“照现在的情况看，年底能不能把账还清？

“阳历年底不行，阴历年地估计差不多，当然，这是在不考虑工人工资的情况下，要是工资都足额发放，还清帐就得等到下一年。”

周顺昌点点头，稍停，他的表情变得严肃了些：“昨天我去镇里开会，休息的时候，宫书记跟我说了一件事，是关于你的。“

他看了看赵东城,“书记让我看着办，昨天我回来的有点晚，没顾得跟你说。”

“关于我的事？”赵东城愣了愣。

“有人去镇里告了你。”

赵东城一着急，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谁告我？告我啥？”

“听说是几个人一起去的，就是关于你建窑的事，说你用集体的地赚自己的钱，你也别害怕，我跟你老头关系好，肯定会为你着想的，我跟宫书记说了那片地的复杂性，而且建窑本身是好事，出点差错也是难免的。宫书记也没说要把你咋样，只是让我告诉你，一定要依法办事，别把事情闹大了。”周顺昌说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是谁告的我？该不会是六组的人吧？”

“还真让你猜着了，不过到底是谁告的，这你不用管，人家毕竟告得对，关键是现在要想办法解决问题。”

“他们有意见咋不找我说，偏要去告？”

“谁愿意跟你当面闹矛盾呢。”

“这些人也真是，当初让他们出钱，个个都一毛不拔，现在看见开始赚钱了，就眼红了，眼红也没啥，他找我说嘛，大家商量着办，我又不是那种不近情理的人。

当面不说，背后使绊子，我最瞧不起这样的人，要不是我把这些地，从沟北的人手里要回来，现在还不是人家种着庄稼吗？人家种了几十年了，以前为啥没人说一声？

现在要回来了，以后赚得有钱了还能参与分红，想挣工资还可以进窑厂，这么好的事，他们不但不感激，反而有意见了。

要地的时候，我急得白天黑夜地睡不着，整天到处跑个不停，陪着笑脸说好话，这些他们谁看见了？”

赵东城本来想心平气和地说，但他没忍住，还是发了一通牢骚。

“现在说这些有啥用呢？，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地不要回来，他们可以啥都不管，现在要回来的，就得有他的一份，你能说他的要求不合理吗？至于你说自己费了不少麻烦，他们哪会管这些？”

赵东城想想也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谁不先为自己着想呢？

“他们有什么要求？”

“无非就是要钱，他们肯定知道分地是不现实的，只能参与分红，但是，对于分红，他们也有要求，就是要平均分红，不能有少有多，还有就是，参加分红的只能是六组的人，其他人不能参与。”

赵东城越听越傻眼：“让我跟他们一样的分红，再加上税收，那我这些贷款咋办？啥时候能还清啊。”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这些地承包给你，你每年给你们六组的人承包费，只要你每年把承包费付清了，接下来你赚再多，他们也管不着了。”周顺昌给他出了个主意。”

“这样我就不划算了，当初要地的时候，我花了不少钱，这些钱都是我自己掏的腰包，贷信用社的钱到现在都还没有还。

要是搞承包，我何必费这么大的事呢？我拿钱到哪里包不着地？还不用像要这些地一样到处求人。”

“那你说咋办？”周顺昌似乎也没了办法。

“我现在手里的钱也不宽敞了，以后赚的钱去掉给别人的，我到手的钱就不多了，要是再给六组一大笔承包费，那我这砖窑厂就没法干了。”赵东城越想越泄气。

“我听人说，你这窑厂股份里面，光沟北的两个人就占了30%，你当初还答应给八竿子打不着的赵启章10%。你这不是胡闹吗？不管咋说，你这窑厂总算是集体的吧？你这样大包大揽，你们六组的人没有意见那就怪了。你现在作难了，当初咋就那么大方了呢？”周顺昌好像仍然对当初赵东城给赵启章股份的事耿耿于怀。

赵东城心里早就明白，这些事情早晚都会出来，只是他一直不想面对罢了，现在既然有人提了出来，他就不得不面对了。

“这些都是当时情况所迫，如果不这样，我能把各方面都摆平吗？就是这样，开始的时候，老六、老七还都不愿意呢。”他实话实说。

“那我现在可跟你说清楚了，这些人以后一分钱都不能给，包括赵启章长，不然这事儿我就不管了，你有本事你使去。”周顺昌貌似下了最后通牒。

“你这不是逼我散伙儿吗？没有老六老七的协助，我在这里还能干得下去吗？”赵东城有点愤愤不平了。

“我只是说股份上不能给他们钱，也不是让他们一点好处也没有，逢年过节的，你买上东西到他们那里去一趟，也算是对得起他们了。你不要怕有人闹事，要法律干啥？要派出所干啥？”

过了一会儿，周顺昌又补充说：“不要跟他们说，这些话是我说的，我犯不着得罪他们。”

这些话让赵东城大为惊奇，发现周顺昌这会儿咋又变得明白起来了，当初自己向他说起要地的事儿，他是怎么说的？他不是认为要下来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吗？现在竟然像是换了一个人，听他现在说的，像是啥都容易得很了。

“谁心里都有一杆秤，合不着谁，谁也不会干。”赵东城仍然坚持着自己的意见。

“反正你们六组的好些人也都到我那里说过，他们要的承包款，是给你满打满算的，并不包括你给他们两个人的钱，你们六组的人说了，钱少了坚决不干，至于你自己的钱，你愿意给谁就给谁，那是你自己的事。”

赵东城气愤道：“这不是逼我吗？”

周顺昌摊摊手：“你给他们有啥道理可讲？”

赵东城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周顺昌见他像是真的生气了，就缓和了语气说：“我又想了想，看情况，老六、老七那边一点不给可能不好办，但也不能给那么多，两个人合起来给10%，这样还不可以吗？毕竟这是他们净得的，至于给六组各家各户的钱，一点都不能含糊，该给多少就给多少，因为他们毕竟地上受了损失。”

赵东城想分辨，但又觉得啥也说不清楚，干脆一声不吭了。

半晌，他才好像理出了头绪，郑重地看着周顺昌说；“好吧，就照你说的办，我去跟他们说说说看，他们肯定会不高兴，这我以后慢慢照应。不过承包款得尽量压低，就是这样，我欠的账还不知道啥时候能还清哩。”

“谁能一口气吃个胖子，啥事都得慢慢来。”

“那就这样吧，我这几天让六组的人找一些代表出来，到底把承包款定到多少，和大伙商量一下，到时候你可得在场。”

“那当然了，不过，你在会上最好别提有人上告的事，也不要跟任何人闹意见，那样影响不好。”

赵东城笑道：“这样说你就不了解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