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东城到家扒了几口饭，又掰了一会儿红芋杈子，忽然感觉又累又困，就去床上躺了一会儿。

他先是睡不着，过了不知多长时间，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荒凉的所在，满地沟沟岔岔，枯黄的毛儿草漫过膝盖。

天地间一片昏暗，他弄不清这是在白天还是夜晚。

他走着走着，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正身处一片坟地之间，坟头一个挨着一个，密密麻麻的，有的长满荆棘棵子，有的光秃秃，亮亮地发白。

他正惶然，一扭头，看到一个似人非人的东西，就在自己左边不远处站着，它身子象是石膏做是，脸上棱角分明。

赵东城清楚地看见它那眼眶里没有眼珠，只是两个黑洞，但它却象是能看到他。

僵持了一会儿，赵东城拔腿就往右边跑，在坟头与坟头之间钻来钻去，他不断回头看，那东西总是不远不近地跟定着他。

跑了很长时间，赵东城竟然也没觉得有多累，但身上也总像是没有多大的力气。

他最后终于跑出了坟地，但又有一条小河挡住了去路，河水不多不少，刚好漫过半个河床。

赵东城朝后瞧瞧，那东西也钻出了坟地，正一晃一晃地向这边移动。

他一下子就扑到了河里，河水竟深得很，他的脚够不到河底。

他又向后看，那东西正静静地站在河边看着他，他更加慌乱地向对岸游去。

总算上了岸，他一转身，我勒个去，那东西踩着水面已经快过来了。

赵东城赶紧又跑，远远地看见前边有一大片杨树林子，不知咋的，他两手一扒竟然飞了起来，飞到了杨树林子里。

他就那样两手一扒一扒地在树枝间穿行，他看见那东西也飞了起来，并且飞得很快，眨眼间就来到了他身后，而且伸出爪子向他抓去。

赵东城一拧身子躲开了。

但他却一下子发起怒来，心想，你他妈的也真是欺人太甚，我没招你没惹你，你苦苦地跟定了我干嘛？！

还用爪子抓我！

不管你是人是鬼，或者是别的什么狗屁东西，老子今天跟你拼上了！

想好之后，赵东城就转过身来，对着那正凑过来的家伙迎面就是一拳。

那东西像是没有防备，挨个正着！

赵东城惊奇地发现，自己的拳头什么也没有触到，但他看那东西时，它却是已经向地面直直地掉下去了，摔到地面上，立即成了一堆白色粉末。

赵东城也不理会，两手一扒正还要飞，忽然听见王月琴在哪里叫他。

他正张惶四顾，脑门上猝不及防挨了一下，他一激灵就醒了。

王月琴正站在床前，骂道：“咋不睡死呢，上午喊你吃饭也不醒，看看半晚上没有？今个一天还能干啥？”

赵东城在床上呆坐了一会，想想梦里的事，摇了摇头，不知是好是歹。

他忽然记起周庆辉的事，忙问走到堂屋门口的王月琴：“庆辉咋样了？”

王月琴说：“上午就好了，这阵子早回家了。”

“回家了？这么快？！”

赵东城忙到厨房里，狼吞虎咽地吃了两碗不热不凉的剩饭，嘴一抹就去周庆辉家。

身后传来王月琴的咒骂声：“要么不进家，要么是进家就睡，你还不如死了哩。”

赵东城心里发一声恨，脚步不停地走了。

他拐了两个弯就到了周庆辉家，他径直走进牛屋，周庆辉正一个人在床上坐着，见他进来，就忙往里挪挪身子，让赵东城在床沿上坐了。

赵东城看看他的脸色，已不是有病的样子，只是显得有点疲惫而已。

他问他昨天夜里的事情，周庆辉笑了笑，详细地给他说了夜黑里的怪事：

这事说起来也真玄乎，夜晚黑里我爹让我到我姐家去，看看她家的红芋收完了没有，我到我姐家一看，他们早就收完了，正打粉哩。

我帮着打完粉，姐夫留我喝了几盅，因为今早还有事，我就回来了。

那时候应该有夜里十一点多钟吧，我走到咱村东地那条壕沟时，就下去屙了泡屎，站起来时忽然觉得脑袋“嗡”地一声，头有点发晕。

我定定神，想上去，可不知为啥就是上不去，就像是在水里走路一样，总感觉有啥东西挡着身子，用手摸摸却又啥也没有。

我就换了个地方再朝上爬，还是爬不上去。

我有点慌了，想喊却咋又喊不出声，就跟做梦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正不知道咋样办好，扭头一看一团黑影子“吱吱”叫着冲我过来了。

我的头又是“轰”地一声，我就跑，没跑几步就趴在地上了，身上立刻就有重重的东西压着，憋得我喘不过气来，一会儿我就啥也不知道了。

到了大半夜我才醒过来，影乎乎地记得先前发生的事情，我爬起来，上了壕沟，赶紧往家里走，一路上都是恍恍惚惚的。

现在想起来，我还是弄不清楚是咋回事，只象是做了一场恶梦。

周庆辉说完，带着一脸困惑的神情看着赵东城。

赵东城想起自己刚才做的梦，低头想着什么。

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自言自语地说：“生活中咋就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呢？真是啥事都有！”

他又扭头看周庆辉，问他昨天喝了多少酒，喝醉了没有？

周庆辉说：“我就喝了三盅，觉得好好的。”

赵东城安慰了他几句，没有再说啥，两个人又默默地坐了一会儿，他就回家了。

几天里，赵东城的心情一直不太好，总是想着自己的梦和周庆辉那天夜里发生的事，忽然有了人活着真不容易的感慨。

他想起自己和王月心的事情，心里不觉又有些激动。

几天过去了，红芋粉已经打好，正摊在秫桔薄上晾晒。

赵三柱来了两次，商议下粉的事情。

天越来越冷，早已是立了冬了，说不定马上就会有冻，得先把粉锅拾掇好。

赵东城拿了瓦刀，去了赵三柱家。

赵三柱正站在院子里，看着粉锅的烟筒发呆。

他见赵东城进院里来，就问他道：“这老粉锅的烟筒有点歪，眼看着要倒哩，我正不知道咋办才好。你看是拆了重垒呢，还是扶正了凑合着用？”

赵东城围着烟筒转了一圈：“推倒重垒得两三天时间，这样太费事了，隔年的东西大都是定了型的，看着要倒，其实它结实着哩，不如用铁丝在上面拉一下，这样保险一些。先凑合着把今年的粉下了，明年把粉锅挪我家去，我家院子大。”

“嗯，那就这样办。”

赵三柱说着，去屋里拿了一卷铁丝出来，赵东城搬来犁耙轻轻地竖靠在烟筒一边。

赵三柱上去把铁丝拴好，赵东城拉住另一头，爬上墙头把铁丝在靠墙的一根柱子上栓牢。

他用手摸摸铁丝，紧绷绷的，说声：“行了！”就跳了下来。

然后两个人一起揭掉锅灶上用来隔雨的麦秸，把炉膛里的锅灰打扫干净，和了麦秸泥，用泥巴把挡风墙和炉条重新覆实了，又把炉体里里外外泥粉了一遍。

两个人整整忙活了一上午，看看就到吃饭时间了。

赵三柱让他留下来吃点算了，赵东城说不了，还是回家吃吧。

赵东城一进院门，一眼就看见王月心在院里的一把椅子上坐着，晶晶在那条不宽的小水泥路上玩她的小汽车。

王月心一看见他，脸“唰”地就红了，她回头看妹妹，王月琴正忙着翻弄薄上的红芋粉面。

赵东城笑道：“姐咋来了？”

王月心撩了撩耳边的头发，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装作不满地说：“我就不能来吗？我来看看你家粉面晒好了没有，下粉的时候好过来帮忙，听你这口气，看样子是不稀罕我！”

说着又看了他一眼，脸上是一种意味深长的笑。

赵东城忙说：“姐说哪里去了，我巴不得你就住在俺家里呢，咋还不稀罕哩。”

说着，他却是一脸的坏笑。

王月琴摊好粉面，走了过来：“别耍贫嘴了，咱姐还没吃饭哩，你快去来顺家割点猪肉，今天包饺子，都啥时候了，到现在才回来。”

赵东城没敢多看她，赶紧去了。

饺子包得很有味道，赵东城说他还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饺子哩。

吃了一碗后，他自己不站起来，把碗隔着桌子伸给王月心：“一上午把我累坏了，姐帮我盛一碗吧？”

王月心没理他。

王月琴冲他瞪眼道：“不想吃就把碗放桌上，别不正经！”

“不就是盛碗饭吗,咋就不正经了呢？”赵东城愤愤不平。

王月琴没吭气，把自己碗里的两个饺子倒在晶晶的小瓷碗里，一把夺下他的碗到厨房去了。

赵东城等她一走进厨房，伸手就去摸王月心的脸，王月心用手一挡，压低声音说：“别没规矩！”

她瞥了一眼厨房门口，又说：“晶晶懂事了！”

赵东城就在小桌下边踢她的脚，没踢着。

这时，王月琴端着两碗饺子从厨房出来，走到堂屋门口，喊着烫手，骂赵东城道：“你定那里了，不会动？”

赵东城赶紧跑过去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