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
作者:城市村夫 | 分类:都市 | 字数:63.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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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事成不成,往往就在于那么一个人
只要不伤筋动骨,年轻人的身体说好也好得快,只几天功夫,赵三柱就又活蹦乱跳了。
这天,赵东城还没走进自家院子,就听见院子里有说话声,听声音就知道是赵三柱。
他走进院子,见赵东启也在,王月琴正一边梳头一边跟他们说话。
赵东城想起自己昨天让赵东启问行政村关于要地的事情,不知道他跑得咋样了。
正要问他,赵东启见赵东城进院来,赶忙对他说:“要地的事情我问了,周顺昌说这事是咱们六队自己的事,跟行政村没有关系。
我好说歹说,他就是不愿意出面,真不是个玩意。
昨天晚上我过来你已经睡了,所以今天一大早我就专门过来跟你说,在三柱家门口碰着三柱,就跟他一块来了。”
赵东城有点愤然:“行政村现在除了要钱,别的就屌事不管,真不知道既然这样,还要那么多行政村干部干嘛,今晚我再到书记那里去一趟,把那一片地的事情问个清楚明白,到时候再说吧。”
三柱和东启正急着下地扒红芋,也就匆匆走了。
不知是农作物的生长期提前了,还是村民们心急等不得,这几年庄稼总是提前收割。
就说这红芋吧,原来不到下酷霜就没人问,酷霜之后红芋叶子都枯萎了,大家才不紧不慢地砍秧子扒红芋。
近几年就不一样了,别说下酷霜了,天稍微有一点冷,红芋叶子还绿得发青的时候,就开始有人动手了。
红芋减产,村民们不怀疑自己收早了,而是一个劲地抱怨天气不好。
到底是怎么回事?谁也说不清楚!
按时间计算,现在的红芋比前些年生长期还要长,可为什么就赶不上节气了呢?
赵东城在报纸上看到过,说全世界的气候有逐渐变暖的趋势,庄稼的早种早收也许跟这个有关吧。
别人家的红芋都从地里扒出来了,自家的也不能不收,不然的话,有人笑话不说,单就那些整天在红芋地里,溜来溜去捡剩红芋的人,你就无法提防。
赵东城发现,已经有许多人家,开始扒大片地里的红芋了。
地太旱,抓钩扒不动,用牛犁也犁不动。
有人出钱用别人家的手扶拖拉机和四轮子犁红芋,几分地的红芋没犁完,把犁子给掰断了。
听三柱说,全村的红芋还没有犁出三分之一,犁子给掰断十多辆了,真是干急不出汗。
按说,豆子玉米都已经收割,早茬麦子也该播种了,就因为没有雨水,地旱,只能先施了粪肥在那晾着。
赵东城把架车子停在自家地头,拿了抓钩去扒红芋,红芋秧子前天已经被王月琴砍了,并一堆一堆地拖拽在一边,红芋垅子都露了出来。
赵东城一抓钩下去,红芋垅子上出现三个小窝,抓钩被弹起了三尺高,又一抓钩下去,抓钩三个齿子有一个变形了,中间的一个向一边撇去,和边上的一个挤到一块了。
赵东城觉得手腕处有点隐隐作痛。
“他妈的这鬼天气!”
他恨恨地骂了一句,把抓钩一扔,坐到车把上抽烟,不时扭头往四下里看。
修了铁路,村里人也真是见了世面,出去走一趟,回来也便跟人家学,舍得在生产工具上投资了。
除了上边拨给的那十二部手扶拖拉机外,好像一夜之间冒出了几部四轮子,几部机动三轮车,还有人家买了全自动打粉机,专为打粉用的。
不远处,有人在万般无奈之下开始用喷灌浇地,那水柱白哗哗地成扇形向外喷出,拿水管的人穿了雨衣,用两腿夹住水管,两手攥住喷头,看不出脸上是喜是忧。
那买了机动三轮车的人家,就开着三轮车“突突突”地不停给这家那家往家里拉红芋,一脸的豪气,路上遇到人了,不说慢一点,反而一加油门从边上猛窜了过去,故意吓你一跳。
赵东城站起来,对媳妇王月琴说:“这红芋没法扒,我去找喷灌,把地浇软了再扒。”
王月琴刚才见他坐着抽烟心里就有气,这时候就用眼睛盯住他,严了脸道:“你要是钱多得花不完你就去找吧,你那一身力气闲着留了打人吗?也没见你身上闲出个肉疙瘩,人家不都是这样在一抓钩一抓钩地扒吗?就你力气金贵,跟人家有钱的户比,也不看看你可是那块料,你要浇你浇,我没有钱给人家。”
她说罢也不再管他,自己拿了抓钩一下一下地扒,扒不动,但她还是一直扒,赵东城看得直摇头。
王月琴喜欢唠叨嘴,赵东城已经习以为常了,他觉得女人就像是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你想跟她计较都无从开口,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装聋作哑。
但他还是拿起抓钩慢慢地扒起来。
两口子扒了一早晨,五分地的红芋才扒了一分多地,扒出来的红芋装到架车子上,刚刚小半车。
赵东城活动着一阵阵发疼的手腕,心里暗想,是得想个办法!
当下也不多说,让王月琴坐到车子上,他拉起车子回了家。
第24章 事成不成,往往就在于那么一个人
晚上,赵东城吃了晚饭,想起找周顺昌说要地的事,就特意叮嘱王月琴:“我有点事出去一下,你把门虚掩上,别从里面锁了。”
王月琴没好气地说:“你整天不进家才好哩,不锁大门我害怕,你不会翻墙头吗?”
赵东城不再多言,出了大门,朝周顺昌家走去。
老村有两大姓,一姓赵,一姓周,姓周的人家约占全村人口的三分之一。
巧玲就姓周,但和周顺昌不属于五属以内。
当初修铁路搬迁时,姓周的人家大多数都搬到了铁路西边。
周顺昌年轻的时候不得志,现在当了村支部书记,就觉得自己一下子高大了起来,连走路的姿势跟以前都不一样了。
要讲到他干得好不好,那得看评论者是谁,总的来说,村人们认为他干得很一般。
赵东城过了涵洞,一直往西走,周顺昌家在村子的西南角。
他一进大门,周顺昌家的狗就叫了起来。
周顺昌的小女儿今天回了娘家,她出来看看,就扭头冲屋里喊:“俺大,有人来啦。”
老一辈孩子都多,很皮,除了少数有点地位的人家的孩子,叫父母“爸,妈”外,大多数都喊“大,娘”,不像现在赵东城这一辈,孩子少了,都比较娇贵了,都喊“爸爸妈妈”了。
这样一来就有趣儿,同一个地区,甚至是同一个村庄,有喊“大,娘”的,有喊“爹,娘”的,有喊“爸,妈”的,还都不觉得别扭。
可见,人类的习俗是跟着社会的变化而变化的,尽管有时候并不是有意识的。
这时候周顺昌走出来了,赵东城看他戴了一顶鸭舌帽,瘦削的身体上穿着一身灰不溜秋的衣裳,脸色暗暗的。
他走过去:“叔在家呀,我有点事想跟你说说。”
周顺昌一摆手:“到屋里坐。”就先进屋了。
赵东城跟着进去,坐下后,他朝屋里四面看了看,墙壁上都贴满了报纸,后墙正中是一副山水中堂画,中间下部别一溜红色塑料牌。
赵东城明白那是代表证,出席证,委员证什么的,当支书的都少不了这些。
周顺昌对这些很看重,这是他身份的象征,他骄傲,他自豪,他底气充足豪情万丈无所畏惧。
日光灯发出灰白的光,堂屋里没有什么特别的摆设,显得很空。
赵东城在靠西墙的联椅上坐下,正要说话,却听见周顺昌先说道:“那个事我知道了,赵东启跟我说了。
我想河北边的那一片地差不多应该有二、三十亩吧,真能要下来也是好事情,他们已经种了近二十年了。
以前咱们在那里种庄稼的时候,他们仗着地在他们那边,明抢暗偷,咱们种的庄稼几乎就等于是给他们种的,用过很多办法都没有用,防不胜防啊,后来就干脆不要了。
现在想再去要回来,人家不给是肯定的,这就是一件不可能办成的事情。
那些地属于你们六队,行政村不想揽这个事,你们想要回来,那你们就得自己想办法。”
赵东城知道周顺昌会这么说。
他把身子往前倾一倾,眼睛看着周顺昌,他想让支书看出他的诚意和决心。
他说:“我想要下来以后跟村里合伙办一家砖窑厂,以行政村的名义办,那里的土几仗深都不见砂礓,烧砖特别合适。”
周顺昌用手按了按裤兜,赵东城立刻后悔自己忘了带烟。
周顺昌把烟盒摸出来,丢给他一支,自己嘴上也刁了一支,他划跟火柴先给自己点着。
赵东城连忙过去,从他手里接过那根还在燃烧的火柴棍,站着把自己嘴上的烟点着。
他吸上一口,又退回去坐到联椅上。
周顺昌看看他,深吸了一口烟:“那地方办砖厂当然好,但问题是,不是你想干啥就能干啥的,有些事情你不明白。
就说这办砖厂吧,你要说以私人的名义办还好,一跟公家和集体扯上茬就难办了,谁不知道现在行政村是个空架子,说出来的话谁听?
除非上边压着头的事情还有人干,其他的事情说了也白搭。
早些年谁不把一个大队干部终日敬着,现在翻了个个了,要推行个啥任务,兜里就得揣着烟,到谁家先递根烟,说话得像孙子一样,就这他还不尿你。
你还不能发脾气,动人家一手指头,就有人到上边去告你。
唉,扯远了!”
他站起来拿杯子倒茶,赵东城赶紧站起来,走过去帮他倒好了。
他坐下后想,周顺昌这话说得咋跟有些村民说得不一样呢?不过他也没有多想。
他顺着周顺昌的话说:“村里没有钱,就没有凝聚力,要是能想办法办个企业,有了集体经济,这个现象不就能改变了吗?”
“啥事都不是想象的那么容易,赵启章干的时候,咱们村里就办过罗底厂,离现在没有几年,你也应该知道,为啥第二年就倒闭了?
这就是一个人心的问题!
现在的人都是各人顾各人,管它是谁的钱,自己得了空就往兜里装,合同也好,制度也罢,他都不管不顾了。
厂子倒了,他钱也揣兜里了,你能把他咋着?
这不是咱一个村的问题,也不是某一个人的问题,而成一个普遍的现象了。
比如大李庄,王庄,郭营,还有前冯,养牛的养牛,喂猪的喂猪,还有办了化肥厂,面粉厂,饲料厂的,为啥现在都干不下去了,还不是一样的情况?
农民就是农民,眼光只能看见笆斗大一块地方,这里面当然也包括村干部。
我这可不是瞧不起农民,我自己也是农民,我只是觉得农民的思想觉悟太低了,不普及教育,不在文化上高标准要求农民,这种现象很难改变。”
周顺昌这些话说得赵东城吃惊而又迷糊,吃惊的是,周顺昌这个人平时少言寡语的,想不到他心底里还有这样的见地,这些见地不是跟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吗?
他当下就有了一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觉!
令他迷糊的是,周顺昌做的和说的为什么截然不同呢?言行好像是出自两个人,一个人说的和做的脱节如此之大,这又应该如何解释呢?
赵东城想起周顺昌以前说的很多话,他忽然发现这些话有很多都是相互矛盾的。
这说明周顺昌明白一些道理,但又不得不被现实所左右,有时候他可能连自己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在做什么,他不过是在被什么东西推着往前走罢了!
赵东城理解周顺昌的无奈何,尽管他并不赞成他的有些言行。
他诚恳地说:“想不到农村的事情这么复杂,可能是我想得太简单了。叔,你说这地的事,到底该咋办呢?”
周顺昌向烟头上轻轻地吹了一下,烟灰掉下来一大截,到了地上也没有散开。
周顺昌瞥了一眼那截烟灰:“事成不成,往往就在于那么一个人,你回去先跟你组里的人商议商议,让大伙说说这事管不管办,真有用着我的地方,我会尽力而为的。”
赵东城想想,也只能先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