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城近郊，云遮雾绕的山巅。

金亭台中，有一个矮瘦老头忽然从屋中走出，飞跃至屋顶。

他凝眉远望。

明明是同样的山色云雾，他却好似看见了什么不同风景似的，看得认真至极。

半晌，老头席地一坐，幽幽叹息道：“肉身成圣，没想到，有生之年就在天明城，还能见到别人突破至此……”

说完，他抬起一只手。

只见掌心血肉模糊、焦黑一片。

“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撑过自身灵劫了……”他惋惜着摇了摇头，“可惜我不能下山，无法亲眼得见……”

自多年前突破至九阶后，他既因此受益，得以延年益寿。

但也因此受困，若非靠这金亭台上与他功法相契的玄明大阵辅助，他恐怕无法撑过武圣灵劫，早就身陨了。

是以，金亭台封山，是主动，也是被迫。

他方圆自此一生，再不能离开这方寸之地。

……

天明城内。

齐漪不知调息了多久，再睁开眼时，眸色已恢复正常。

武道方面，她已经突破至九阶武圣了。

不管是灵力厚度还是精纯度，都有了巨大的飞跃。

但不知为何，体内灵力的稳定性反倒大不如前。

如果说以前是大江大河，如今就像是汪洋大海，随时可能遇见滔天巨浪。

这种不稳定的感觉，就像是身处一个火星四溅的炸药桶，一个不慎，就可能将她自己炸得身毁灵亡。

身边的人都没有过突破至九阶的经验可以借鉴。

齐漪想了想，觉得这可能是刚刚突破，还没能全面掌握的缘故。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

她离开屋子，一个人开车往金亭台山下行去。

思来想去，那位山上的方圆大师，是她所知的最有可能突破至九阶武圣的人。

山下白雾迷蒙。

以前她无法看破这层结界，但如今却能轻而易举闯进去。

但齐漪还是维持了基本的礼数，用纸折了个飞机，哈了口气，强行送了个“拜帖”进去。

守山弟子见她这奇葩操作，一时傻眼。

没等他们再拦，那笑眯眯的女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是她？”

屋顶上半眯眼打盹儿的老头忽然睁开眼，坐直身子。

半晌，他长吁一口气：“没想到，几年不见，当日那个小女娃，竟能成长到现在这个境地。”

齐漪从墙角的阴影里现身。

“方圆大师，数年不见，您的身体还是一如既往得硬朗。”面对面亲眼见到，齐漪此刻终能确定，对方一定是九阶武圣。

如此，她闯山时嚣张的态度瞬间收敛了两分。

穿着灰白补丁衣服的干瘪老头听完摇头一笑，上下打量了眼齐漪：“刚突破就上山来了，你这小女娃着实是警觉，这么快就察觉到身上的异样了。”

一般人，只会当做刚突破根基不稳而已。

方圆当年，就是因此而吃了个大亏。

齐漪本来只是因为离得近，保险起见尝试性问问而已。

她并没有当成太大的事。

如今听方圆这回话，反而面色微凛：“这么说，大师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方圆盘膝而坐，笑吟吟往下倾了倾身子，却笑而不答。

见他这故作拿乔的模样。

齐漪也笑了，从侧袋里掏出一个酒壶，往上一抛：“城里百年老店玉壶春。”

方圆双手接住，笑得咧开了大牙，赶紧往怀里一藏。

随后又做贼似的左顾右盼，见无人发现，这才从屋顶跳下来。

进入屋中后，才宝贝地摸出酒壶，仰头给自己倒了一杯，美滋滋地舔了下唇瓣抱怨道：“伙房里那群小娃娃，说什么饮酒伤身，从来不让我老人家喝！”

齐漪乐了。

那边大部分是一些五大三粗的中年光头。

方圆抱怨起他们来，却像是在抱怨一群穿着开裆裤的黄毛小屁孩儿。

金亭台虽然也存在阶级，但这位首脑，却不似那般迂腐。

“为何我突破至九阶后，感觉体内灵力不稳？”齐漪随他情绪，简单应付了两句，便又将话题拉到了自己关心的问题上，“大师可知晓其中缘由？”

“你可知，人类修行的本质是什么？”方圆忽然开口问道。

齐漪皱了皱眉。

她是几年前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修行时间比绝大多数人都短。

之所以提升得快，还是因有功德加点这个天赋。

然而这个天赋，与她的王图霸业有关。

所以她一直在红尘俗世、在战场血火力拼杀，争地，争人，争权。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都是为了自身的修行。

修行的本质是什么？

当然是为了变得更强！

只有骑在所有人的头上，变得比所有人都要强，人才能拥有最大限度的自由，真正做到自在逍遥。

不过，显然她目前还不是最强。

眼前这个老家伙，比她要更强。

当着他的面，有些话就得委婉点儿说。

齐漪语声柔和道：“这世上多数人修行，都是为了自保，为了过更好的生活。我们四海军修行，是为了守护新周，守护新周的土地不被侵占，百姓不被欺压，让每个普通人在未来的某一天，可以在自己的家乡安居乐业……”

她这一本正经的模样把方圆逗笑了。

他哈哈哈地捂着肚皮，笑得皱纹都快挤成了一朵菊花。

在对方的大肆嘲笑声中，齐漪却脸不红心不跳，用单纯清澈真诚的眼神望着他。

方圆对这个年轻小女娃的脸皮厚度叹为观止。

他重重咳嗽了几声，才缓过来。

转而神色一肃，沉声道：“人之修行，其本质，是与四合天地夺灵气，与其他生灵争气运。”

“然而人生来便有桎梏。一旦试图突破不属于自己的极限，便会受到反噬。”

“很多人以为，这个桎梏，是在成就武神的最后一步。实际上，修行者有两大劫难。从成圣开始，便要面临这第一道劫难。”

齐漪眸光微闪，若有所思道：“这第一道劫难是——”

“武圣灵劫。”

“灵劫？”齐漪恍然，“不会与我体内蠢蠢欲动的灵力有关吧？”

方圆笑看她一眼：“你现在的情况，似乎比我当年还要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