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室的门是被忌子用脚踹开的。

“流放！”

骨人躺在修理床上探出来半个黑黑的脑袋，流放把手放到了自己的后颈处用力揉了揉，似乎是在修正自己的零件。

“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沙克人没过来找我啊。”

“咱们要破产了！谁叫你们这么花钱的？？咱们马上连电费都快交不起了好吗！”

忌子的声音洪亮的反常，刚刚开机的流放显然有些懵圈。

训练室的空气尴尬起来。

“破产？”

流放的语气里听不出来什么多余的感情，声调清淡就像管理财务的人不是他一样。

自从在蒙格勒招募了哔噗之后，小队的大部分资金都交给了流放保管。

开币乃身外之物，作为一个沙克人，忌子对于金融和数字一直不是很敏感，每次采购的时候也都是让伯恩和哔噗去跑腿。

至于她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去酒馆买酒喝了。

伯恩的高塔里有一大批骨人零件，那是小队运作起来的第一批资金，再加上菲尼克斯和塞塔的赏金，他们的资产应该已经算得上大陆中比较富有的了。

但是现在，忌子抓来了哔噗，四个人身上硬是凑不出来一万开币，甚至忌子身上的零钱是最多的。

“钱。花哪了？”

望着桌子上那一摞摞有零有整的开币，忌子整个人埋在了沙发里，尽量用冷静的口吻质问流放。

流放伸出左手的五根手指，一个个掰着给忌子数。

“你和哔噗的食物……咱们四个的机油……伯恩大哥的新砍刀……还有哔噗的箭矢……”

“停。这些东西我知道，你先跟我说重点。”

“我还让伯恩大哥去了趟东部联合城挑衣服……还有一些武器。”

“……你不打算说说二楼那个书架是哪来的吗？”

搬进阿德马克以来，这座虫屋几乎是每一天都在变化，时不时的就在角落莫名其妙的出现一台她不认识的机器。

每次忌子在一个人默默训练时，流放总是能冷不丁的抱着一大堆铁皮钢棍路过训练室，然后走到二楼去。

二楼本应该是卧室，但是小队里需要睡觉的也就只有忌子和哔噗两个人，根本不用造多大的卧室，于是就有了一道屏风隔开了休息的地方。

在那层铁皮后面，有一张放满了工具和零件的桌子，还有一墙的书。

忌子又不是瞎子，她肯定能发现虫屋里的变化，但是她为什么没有制止流放的败家行为呢？

最大的原因就是流放突然有一天搬出来了一张骨人修理床，让她那条年久失修的敏捷腿重新恢复了动力，就像新的一样。

一向精明的流放突然哑巴了，他的左手在半空中悬着迟迟没有放下，像是在思考一个好的解释。

在桌子左侧的伯恩正襟危坐，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桌子上的零钱，眼神丝毫不敢乱瞟。

但是在右侧的哔噗就像是对严肃的气氛过敏一样，他的鼻腔里迸发出一阵绷不住了的笑声。

“噗噗——”

“？”

忌子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紧张氛围被这个火柴棍搞散了，她的头向右边偏了偏，看向座椅上穿戴整齐的哔噗。

“对不起……队长，哔噗刚刚突然想起来好笑的事情。”

“？？什么好笑的事情？？”

哔噗脸上的肌肉挤成了一团，他强行下压着疯狂上翘的嘴角。

在止住了自己的笑意后，他抬眼偷看了一眼流放，用颤抖的声音小声的说。

“流放给我买了一大包铁矿……他说让我背着包绕阿德马克走三圈。”

流放低下头一言不发，有意的躲避忌子的视线。

“买一大块铁矿也不到一百开币，况且你确实该练练力量了，这点玩意值不了几个钱。”

在斯昆镇当酒保的经历，让忌子对物品的定价多少都有些了解。

对于需要负重训练力量的人来说，铁矿石无疑是最好的材料，它有足够的重量，而且便宜且随处可见。

“但是……流放买了两百多块铁。”

“…他妈的铁皮脑袋！！”

忌子一巴掌结结实实的盖在了桌子上，她实在是忍不了了。

“你听我解释……哔噗和你都需要负重训练哎，而且这些铁等我们用完了还可以卖回去嘛。”

桌面被忌子的手抓出几道浅浅的痕迹，忌子攥着自己的拳头勉强答应了下来。

正经人谁会像这样的挥金如土，为了一个小小的负重训练也能花上一两万，明明没必要追求那么极限的重量。

不过忌子现在算是明白，虫屋门口那些踩起来咯吱咯吱的铁屑是哪来的了。

永远会出现在家里的某个角落，永远扫也扫不干净。

半晌，忌子把手撑在桌子上，捂着沉甸甸的脑袋，颈椎像是要折了一样。

“……算了。”

*

在没有战争的日子，无论是所谓的天生战狂，还是赫赫战功的战术小队，他们日常的生活就是如此。

训练，拌嘴。会考虑自己和身边人的温饱，或者像普通人一样为了某些爱好一掷千金。

流放迷上了科研，在几经改良后，他们在阿德马克拥有了一套最为先进的科研工作台。

根据大陆科研等级的评级标准，他们的科技等级达到了某些城镇中心的水平，甚至足以支撑一座城市的运作。

骨人的大脑天生就是适合科研的好手，无论是过目不忘的能力，又或者是那一双足够精巧的机械手掌。

当流放拿起书架上的书时，好像骨人永生的诅咒也不足为虑了，毕竟世界上有那么多美好的文学和艺术聊以打发时间。

他建造了很多工作台，比如铠甲的锻造和箭矢的合成，包括生产一些简单的医疗包，以现在的科技都是绰绰有余的。

不过在经过了锻造尝试后，流放淘汰并且放弃了绝大多数的生产线，最后只保留了武器的锻造台，他说感觉只有锻造武器的时候稍微顺手一些。

沙克王国内的武器商店随处可见碎片斧和平板剑的蓝图，在这座虫屋生产出来的武器质量和mk3的标准媲美，甚至有些能够达到刃行者水平。

忌子和沙克王国签订了武器的售卖合同，将这些武器用作国家的一般军用，给百团守卫带来了一个大档的提升，也有了一笔稳定的收入来源。

伯恩在流放的影响下也开始看起了书籍，不过他对那些晦涩的古代科学书没有什么兴趣。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食物也是一个很大的开销，虽然小队只有两个需要吃饭的人，但是忌子每天都要和哔噗进行很高体能的负重训练。

随着二人的力量一天比一天长进，他们的食量也一天比一天大。

当哔噗刚来阿德马克的时候，他的小鸟胃口一天一个肉卷就饱了，现在一顿就得吃一个肉卷，而且还不保证他一天吃几顿。

伯恩用流放的研究台学习了沙漠食物工艺，他在阿德马克城外圈了一片用于种植仙人掌和麦秸的农田，然后在一个小棚屋里尝试制作嚼棒。

虽然小队的食物时不缺了，但是又要给沙克王国交一份新的税，总感觉还是有些不值。

*

在遥远的奥克兰之傲，一个少年放下了自己的铭刃，也连带着那份不成熟的轻狂一起藏起了自己复仇的怒火。

虽然还向以前一样手里每天都拿着刀，每天都不小心弄得自己满身血。

不过他披上了白色的大褂，开始静下心来学着和钟医生治病救人。

哈姆特仍然习惯每天晚上睡觉前向神明祈祷，不过他的神既不是克拉尔，也不是奥克兰。

那个男人一天不出现，他就一天不暴露自己的身份。

*

沙克王国和圣国依旧处在开战状态，但是他们像几年前一样互不侵犯。

联合城没有改变混乱的现状，商人行会并没有扶持新的皇帝上位，而是高高挂起，经营着自己的奴隶制。

石魔隔三岔五的就会召集议会成员，商讨围剿瓦尔特纳的方案。

不过每次都会因为线索太少，情报不足而告终。

从来都不止一双眼睛在盯着瓦尔特纳的人头，但是没人真的做得到。

*

至此，忌子放下了自己的笔，合上了训练室的日记本。

窗外闪烁着几片麦秸田地和仙人掌庄园的影子，在小棚屋旁探照灯的照射下勾勒出一层低矮的轮廓。

卧室里传来几声蜂巢族人的鼾声，屏风后亮起的一盏长明灯也为自己的桌子提供了一些光源。

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很久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新的方向。

屏风后的研究台前传来一阵轻微的摩擦声，而后灯光熄灭，天边的夜色挤进了窗子。

“早些睡觉，忌子。”

流放从屏风后走出，他那只红色的眼睛在夜色左右飘动了下，而后转身下了楼。

忌子不喜欢熬夜，她的精神很差，但是失眠却又是常态。

想到这里，忌子重新打开了自己的日记本，划去了今早刚写的：“从今天起戒酒。”然后给自己倒了几杯存放了很久的格洛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