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克火山。

红雨带着一股血腥的刺鼻味道从空中飘落，洗刷着阿拉克地区特有的红色泥土。

在最终之地，酒馆里的客人一天比一天少，但是隔三差五也会有新的面孔。

管理酒馆的沙克人也是一个老兵，自从沙克王国在阿拉克的老前线被蜘蛛拆毁之后，他就一直在这里了。

经营这种酒馆是注定赚不到钱的，不过能把酒馆开在这里的人想必也不缺钱。

空荡荡的酒馆外传来了一个成熟男人的声音，漆黑枯槁的身影随着木门上的铃铛响动挤进了酒馆。

“虫之主王座怎么走？”来者开门见山。

“要去挑战虫之主的话，先把姓名留在这，平皮人。”

来往这里的多是和他一样的沙克老兵，不过今天却是一个人类来到了这家酒馆。

也许是战争重新开始的缘故，许多沙克族的老兵似乎更愿意把性命留在神圣平原上，毕竟为了自己的王国战死…听上去更加荣耀一点。

出于这些对生活绝望的人们的同情，酒保没有嫌弃来喝酒的人是一个绿源人类，平等的拿出了记账的本子和一瓶烈酒。

“罗根，奥克兰人。”

裹头巾摘下，老人的露出了里面花白的胡子和眉毛，左手接过了那瓶酒一饮而尽，裹着绷带的右手拿出一袋开币来放在了吧台上，就当是酒钱了。

“出门往西走，绕过火山找一条通往血池的小路，再顺着一直往南就行。”

虽说给赴死的战士们提供最后一瓶酒是一直以来的体面，但是他很少找这些人要钱。

酒保接过那串沉甸甸的钱袋，保守估计足足有七千多开币。

别说一瓶格洛格酒了，就算是想买一整个装满格洛格酒的酒桶，这些钱也绰绰有余了。

酒保不禁感到疑惑，因为战争原因已经很少有人会来挑战虫之主，这个奥克兰人如果是为了赏金和宝藏，也不应该这么大把大把的挥霍开币吧。

包着铁链的裹头巾，闪着银光的猎人夹克…刚刚那个男人身上的衣服无一不是全大陆最讲究的装备，怎么看也不会像是缺钱的人

“我想这些钱可能太多了…不过你的刀呢，朋友？”

无人回应。

酒保猛地一抬头，却发现那个白胡子的奥克兰人已经不在酒馆了，只留下一扇还在摇曳的木门。

*

五天之前，枢纽城。

“这是做情报工作以来…赚取的所有佣金和情报费，你们可以回家了。”

这座倒塌的建筑下只有一个木桌子还算完好，桌上放着两个铁皮做的箱子，里面全部装满了开币。

罗根坐在长桌的一端，头顶的灯光暗淡的几乎不存在，已经完全变成黑色的灯丝再也发不出崭新出厂时的刺眼亮光，只能用比萤火还要微弱的光线映照着桌边几人的脸。

这是赏金猎人里最为中坚的力量，情报小队。

通过灯光的照射，不难看清站在罗根对面那几个人的脸。

一个蜂巢人，一个暗夜人。

“老罗？你这是干什么？”

暗夜人不理解罗根的所作所为。前几天的他还在和哈姆特一起前往奥克兰之盾暗杀瓦尔特纳，为什么回来就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觉也不睡，饭也不吃，每天就是喝酒，今天居然还要分钱散伙。

“哈姆特…暗杀失败了。情报有误，瓦尔特纳那天不在铁之谷。”

那次行动最后被证实，哈姆特花了一整晚背回来的人并不是瓦尔特纳，只是圣国的一个普通审判官而已。

要知道，作为一个完美主义者，是绝对无法忍受自己失败的。

本来要暗杀掉的目标因为罗根的暴露而被迫变为强攻，而原本要杀死的瓦尔特纳也因为情报错误变成了一个杂鱼审判官。

而这一切，罗根必须要承担责任，即使哈姆特表面上从没有怪罪过他。

“对不起…老罗。”蜂巢人低下头来，“是我们情报小队的疏忽害的你和老大受伤，但是请您别抛弃我们…”

“明天。你们两个去沼泽找一支商队。跟着他们一块去联合城吧。”

老罗的手肘撑着桌子，眼睛没有抬一下。

这两个年轻人想当然的以为，罗根还在为前些日子暗杀失败的事情生气，所以纷纷拒绝了。

“你去吧，我可不去。”暗夜人摇摇头。

“我也不想去，我说过要追随你的，教头。”蜂巢人回答的也很果断。

罗根的眼睛忽然睁开了，他用那双有些年迈的眼睛打量着桌前两个倔强的孩子，像是没听见他们回答似的继续用自言自语的语气说着主观的决断。

“商人行会的入会费我已经派人送过去了，以后你们就在商人行会的保护下…做做小买卖吧，饿不死就行。”

罗根的语气充满了不可反抗的坚决和过家家一般的轻描淡写，就好像这笔十几万的买卖像吃早饭一样普通而冷静。

“什么…老罗？！你…”

这两个年轻人这才意识到罗根不是在赌气，是真的铁了心要送他们走。

“哦对了。记得别和联合城当地的贵族起矛盾，也别和他们走太近。你们就老老实实开个酒馆什么的，最好开在恒城外面。”

“你这是要干什么？！你疯了吗？？”

暗夜人的拳头砸到了木桌子上，震的桌上的那几个铁箱子都为之一颤。

“是您把我从重生镇救出来的啊！您说不要我们就不要我们了？！圣国的狗杂种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呢？我们当时和您跑出来十多个人，现在就剩我和…”

罗根伸出一根手指来放到嘴边，示意面前的蜂巢人闭嘴。

“我年纪大了，你俩别太吵，尤其是你。一闹腾我脑子就耳鸣，好家伙…又开始了…嗡嗡的。”

蜂巢人把刀从腰间解下扔到了地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几乎是跪着颤颤巍巍的走到了罗根身边。

“教头…您能别赶我们走吗…我求求您了…”

罗根别过脸去，拾起桌子上的裹头巾开始缠绕自己的下巴。

“我…我七岁那年从蜂巢族偷跑出来。被圣骑士抓到了重生镇，一待就是十年…”

“这十年我从没有想过，能有一天有机会看到重生镇以外的地方的太阳…像我这样子的兵蜂，那间屋子里还有四个…是您无一例外的全给我们放出来了…”

罗根熟练的缠好了头巾，把脑后的长发扎成一个小丸子，再用头巾的尾巴包起来打了个结。

“记性不错。”

罗根拍了拍蜂巢人的脸，此刻也看不出包头巾下的罗根是笑是哭。

“您打开我监牢上的锁的时候…我真的手都是抖的…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重生镇的教头会亲自给我开锁，还能亲口和我说‘快出去’这种话…”

罗根哈哈一笑，他站起身来系好了夹克的扣子，叹了一口气。

什么教头，什么圣骑士，都是假的。

从一开始，自己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联合城赏金猎人，若不是为了菲尼克斯的人头，谁会甘愿在圣国这种鬼地方潜伏十几年呢。

只可惜，他在成为高级圣骑士后没能进一步被提拔成菲尼克斯身边的审判官，反而是做了什么重生镇教头，这可真是命运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那是因为我要利用你给我打工，我是赏金猎人，懂不？切…你被我骗了还不知道呢。傻孩子。”

罗根拿起了自己的鹰之十字弩，简单擦拭了一下上面的灰尘便背在了背上。

至于那天在奥克兰之盾的哈姆特，恐怕也是这么被“捡”来的。

谎言，无论善恶，都能很好的推一个人离自己更远，深谙人情世故的罗根是知道这个道理的。

没有机会杀掉菲尼克斯，不如从重生镇救一批忠心追随自己的人，然后组成赏金猎人继续在这片大陆上活下去。

“那您就骗我吧！！您骗我一辈子行不行！！！”

“老罗！！”

罗根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枢纽城，蜂巢人嘶吼般的悲鸣在这边境之地的夜色中回荡，然后被哭号的冷风卷的一干二净。

*

太阳升起，映照着一个老人枯槁的身影颤颤巍巍的离开最后之地的酒馆，一只脚踏进了那名为血池的红色水坑之中。

火山中心的废墟逐渐清晰，那是和水池一样鲜红的颜色。

阿拉克的日出太静了，清晨就像朦胧的银纱织出的雾一样。

在红色的岩石上，红色血雨里，红色的水池上，包括老罗根的脸上，闪现出一种庄严而圣洁的光。

那平静的血池似乎也睡着了，在没人看到的地方，他体面地走进了那座废墟里，踏起一片红色的翻腾巨浪。

虫之主的王座啊，注定是这片大陆上每一个赏金猎人长眠的温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