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蓝田县石门谷之中，雪压枝头低，银衣裹素颜，好似人间仙境。

而从西域归来的王昌龄正隐居于此处，他正津津有味地看着手中的书卷。

“先生，书真的有那么好看吗？这本书你都反反复复看了不下八遍了。”

青衣小童侯赖坐在比他还高的凳子上，小脚不停地晃动着，手臂倚在扶手上，撑着脑袋，不解地询问王昌龄。

“古人曾说过，‘读书百遍，其义自见’，我连百遍的零头都还没有读完，又怎么会觉得烦腻呢？”

王昌龄听到了侯赖的话，并没有放下手中的书，只是带着温柔的笑意回答着侯赖的问题。

侯赖听到了王昌龄的这个回答，并不觉得满意。

毕竟他可是一只妖，能够口吐人言就已经足够不易，更别说去看满是文字构成的书了。

那些书上的文字对于他来说就如同天书一般晦涩难懂，只是稍微看上一眼就觉得头痛欲裂。

侯赖实在是不愿看一眼所谓的圣贤书，于是抛出了另外一个话题。

“先生你不是要去当大官吗？如今待在此地可没办法被你们的皇帝老儿看上。”

“皇帝老儿……这个词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学来的，陛下正当壮年呢。”

王昌龄听到侯赖如此口无遮拦，倍感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手中的书放下，对着侯赖正色道：

“在我的面前说说就好了，可别在外面到处乱说，大唐的不良人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侯赖自然不会畏惧那些废了的不良人，但是他畏惧那些更为可怕的暗卫，只是王昌龄并非修行中人，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侯赖觉得多说无益，也就只是笑笑不说话。

只是侯赖接下来又想到了那群杀人不眨眼的暗卫，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呸呸呸！它可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妖怎么可能会招惹到那群煞星？

王昌龄看到侯赖面露恐惧，会错了意以为侯赖害怕的是不良人，于是转移话题以分散他的注意力，继续絮絮叨叨地说着。

“至于我为何选择隐居于此，登科进士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虽然我自信有杀入重围的实力，但还是不敢视天下才子于无物。”

听到这话，侯赖来了兴趣。

虽然王昌龄战力缺缺，但侯赖也明白王昌龄的文采斐然。

当然，并不是说侯赖对文界有什么了解，只是他之前在西北都护府听到那些看样子很有文化的人提过。

人人皆称李白诗无敌，但在七绝一道，唯有王昌龄可以与李白争胜，两者作品并列为神品。

侯赖就算是再井底之蛙，也有幸能够窥探到苍天的一角，自然是明白李白是何许人也。

单单是能够与李白一分高下，就足以说明王昌龄的文采斐然。

侯赖有些可惜公子没有踏上修行之路，否则以公子在斯文上的成就，修为绝对不弱于人。

若是公子以后修为有成，那么他作为公子的人……额，妖，稍微妖仗人势一下也是没有关系的吧？

到时候他一定要把白云子那又白又长的胡须拿来打结，以报之前的教导之恩。

侯赖幻想着美好的可能，脸上的表情管理都快绷不住了，一副憨傻的笑容。

王昌龄虽然不知道侯赖正在想些什么，但是从他的表情也能够猜到他绝对在想一些不合礼法的事情，只是他没有点破的念头。

“想来离开天台山也有好几年了，还怪想的。”

侯赖没由来地提了一嘴，随后又沉默了下来。

“若是实在想念的话，就回去吧。”

王昌龄轻轻拍了拍侯赖的小脑袋，侯赖有些恼怒地看了一眼王昌龄，却没有说些什么。

思乡之情，如毒如瘾，又有何解？

唯有归乡。

纵使相隔千万里，游子也终将归乡。

而有些人却注定回不去了。

不是不能回，是不敢回。

他，是罪妖。

是害得整个族群覆灭的罪妖。

其实，司马承祯与侯赖之间的关系并不差，侯赖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妖怪。

之所以侯赖会吃不少司马承祯的符箓，都是他主动请罚。

侯赖属赤麂一族，天性胆小怕事，如何会做令自己族群灭亡的事情呢？

赤麂的肉、未骨化的幼角、骨、髓、胎均可入药，成妖的赤麂是修行界中上好的炼丹材料。

兽之贪婪，止于口欲；人之贪婪，雁过拔毛。

情感是有强大力量的，贪婪理所当然属于情感的一种，而贪婪既然是力量，自然也有其属性。

掌握力量的就是强者，被力量掌握的却不一定是弱者，至少对那些真正的弱者来说是这样。

侯赖身为云台山赤麂一族的最强者 ，本应是庇护云台山赤麂一族的参天大树，却因为本性使然导致败给了比自己弱的对手。

既然走上了修行这一逆天改命的道路，为什么不能克服自己的本性？

是了，他是有罪之妖，身负畏惧之罪。

他又该如何偿还他身上的罪孽呢？

想要成为无畏之妖，又谈何容易？

经过无数个日夜的内心折磨，侯赖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要向云台山上传说中的仙人——司马承祯寻得救赎之道，求得勇敢之法。

这对于天性胆小的侯赖来说，无异于吃了熊心豹子胆，放在以前简直想都不敢想。

那可是天底下最强的修士之一！

为了获得勇敢之法，他苦苦哀求司马承祯对他用上了符箓“思过崖”。

一开始，侯赖认为唯有直面自己的恐惧，方能得到救赎。

但是侯赖错了，除了一遍一遍让自己感到痛苦之外，这只会让他越发自责。

倒是司马承祯一语点醒梦中人，给出了一个合理的办法。

让侯赖陪着王昌龄游历天下，若是侯赖能够在游历之中明白虽恐不退的道理与坚持，也就算是寻到了勇气之法。

人对未知的恐惧，远比对已知的恐惧来得强烈的多，妖也是如此。

话虽如此，至少侯赖还没有找到他想要找的答案。

何日是归时？待到答案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