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辆大巴车停靠在殡仪馆门前，人们神色肃穆地排队下车。

“你们不要乱跑，要跟上队伍。”

魏老师在人员全部下车后大声叮嘱道：“还有进去了以后不能大声喧哗，不要冲撞了里面的灵魂。”

魏老师说得煞有介事，同事们大都也对这个地方心存敬畏，便收起了好奇的目光。

魏老师带着众人来到悼念厅，里面的人各个神情哀伤，陈经理的儿子披麻戴孝给来悼念的人磕头回礼。

陈经理的老公上前和同事们一一握手，魏老师说道：“什么时候火化？”

“今天上午，等仪式结束后就进炉火化。”

这时候，从偏厅一角走出来一个穿着黄袍的道士，在陈经理的灵牌前两米左右处开始用糯米画画写字，十几分钟后，一幅有字有画的奇怪图案完成，戴琦只认识其中几个字，正中间还有一个大大的“狱”字，那是狱字的繁体字。

这难道是“破地狱”？

戴琦以往只在小说里看过，没想到真实的世界里果真有这么个仪式，看来中国五千年的文明不是白给的。

这时候，道士领着陈经理的至亲围着这幅图转了起来，嘴里念念有词。

不远处，有一家同样办丧事的人家竟然有亲属怀着好奇心跑到这边来看热闹。

这不由得让戴琦想起了一句话：看出殡的不嫌殡大。

道士带领家属转了足足有一刻钟，装着陈经理遗体的木盒子才被轻轻抬起，在道士的开路下来到了火化车间。

“你们听到火化炉开启的声音以后，要叫亡人快跑，知道吗？那样她就顺利能跑过火焰山，灵魂不会受火烧火燎之苦，直接到阴曹地府去报到。”

道士嘱咐完以后，继续念着经，他在火化炉前撒上几张用朱砂写了红字的符纸后，装着陈经理的木盒被放到了火化炉的平板上。

随着火化工人一按按钮，平板向炉膛里滑去，火化炉的门也随之关闭。

随后，他按下燃烧键，火化炉里烈焰腾腾。

“妈，快跑，跑过火焰山！”

陈经理的儿子在道士的教导下使劲喊起来。

“陈丹萍，快跑，跑过火焰山！”

火化室内外喊声一片。

过了一会儿，道士叫停了大家，说道：“可以了！”

随后，他随着陈经理的丈夫去墓地看墓坑布置好了没有。

戴琦站在人群里，静静地看完了整个过程，暗自感慨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最长的不过百来年，死后的仪式并不会因为活的是否更长久而多一些流程。

易芳知道他内心脆弱，也不去打扰他，和几个同事站得远远地。

剩下的时间就是漫长的等待。

有人在产房外焦急地踱着脚步等待，那是对新生命的期待；有人在婚房外敲门等待，那是对新生活的渴望。

而他们此时等待的，是烟囱里黑烟散尽后的绝望，一个人将彻底消失在人们的生命里。

戴琦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大朵的白云渐渐聚拢过来，把本来高挂的艳阳挡住了，一阵风吹来，殡仪馆里的大树被吹弯了腰，扑簌簌地往下掉叶子。

这时候，负责火化的工人来到火化炉，通过观察窗口朝里面看了一眼。

他按动按钮，缓缓地退出了平台，让还有余温的骨头晾凉。

此时，不管家属还是朋友，都没有注意到火化工的举动，他们还在院子中等待。

“可以了，家属过来看拣骨！”

片刻后，一个戴着白手套的火化工朝外面喊道。

人们纷纷靠近焚尸炉，只见火化工双手轻轻捧起了陈经理的颅骨，放在一块展开的红布上，然后包起来放进了骨灰盒。

火化工一块块地捡完整的骨头，用红布包好，把剩余的骨灰全部倒在一块红布上，然后放进骨灰盒。

火化工抱起骨灰盒，径直走向披麻戴孝的陈经理儿子面前，叮嘱道：“小心抱好，看好脚下的路！”

“起灵！”

道士高声喊道，陈经理的儿子抱着骨灰跟在捧着遗像的人身后，而他旁边还有一个工作人员撑着黑伞替他抱着的骨灰遮挡阳光。

长长的送葬队伍向殡仪馆的后山上走去，在一座新开的坟墓边停了下来。

在披着红布的墓碑前，道士卖力地做完全套活后，才顾得上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

把墓坑整理平整，又撒下早已准备好的皇帝土，道士点头说道：“把骨灰抱过来！”

陈经理的儿子上前把骨灰交给道士，道士按照方位把骨灰盒放好，最后把墓坑用石板盖好。

“放鞭炮，扔孝衣！”

随即，山上鞭炮齐鸣，陈经理的子侄辈把穿戴的孝衣孝帽全部扔在了坟地周围。

一群人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下了山。

戴琦在半路上忍不住回头向山上张望，只看见漫山遍野的青烟，除此外什么也看不见了。

“琦哥，你怎么跟在最后面？”

好不容易在人群外找到戴琦的易芳拉着戴琦的手，加快脚步向大巴走去。

大巴车在确认没有落下人后缓缓驶出了殡仪馆。

魏老师神色黯然，独自一个人坐在第一排的位置上，陈经理是她少数的几个好朋友之一，如今，她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去了，她老公不用说，肯定是要再婚的，她的儿子就惨了，正是需要母爱的年纪，却无缘无故多出一个后母。

想到这里，魏老师就咬牙切齿，恨不得现在就把陈经理的老公阉了，以绝后患。

戴琦和易芳坐在最后一排，易芳紧紧握住戴琦的手，十指紧扣，从陈经理的意外离世，易芳似乎突然也开窍了，要珍惜眼前人。

戴琦一声不响地闭目养神，今天一上午的葬礼在他看来是那么漫长，似乎耗尽了他体内所有的力气。

他一言不发地把头靠在椅背上，手心里感受着易芳的温度。

戴琦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睡梦中，戴琦感觉自己飞了起来，车内所有的人似乎没有感受到飞在车厢里的戴琦，不是在小憩就是在小声交谈着，他慢慢向上飘去，头顶就快要顶到大巴车的天花板了。

突然间，他感觉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拉着他往下坠，戴琦回过头一看，易芳正焦急地看着他，一只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脚踝。

戴琦奇怪地看着易芳，她怎么会拉着自己不放，在她的眼神里，似乎还充满了恐惧。

他抬头向上看去，只见一脸阴沉的陈经理拖着自己的手臂，一点一点地向上拉。

“啊！”

戴琦浑身一激灵，恐惧地睁开眼睛，发现车厢里所有的人都回过头来怪异地看着他。

“琦哥，刚刚做噩梦了！”

易芳拿出纸巾，替戴琦擦去额头上的冷汗。

“嗯！”

戴琦长出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大巴车仍然在马路上奔驰，受到惊吓的戴琦再也不敢闭眼。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知道下完葬，送葬队伍下山时，活人是不能回头看的，那会引起亡人的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