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哈耶在日元烈的陪同下，在王宫门口停下彼此的脚步。寒风在他们身边穿梭呼啸，注视眼前的这位少年，让哈耶不禁相比起当年的迪德罗，较于他的阿爸，无论从体型还是禀性而言，日元烈似乎瘦小而又脆弱。“你提到的用黄金换回我们的勇士，天神已经应允，并转告给了那条青龙，应该不久后就会有消息传回来。至于银面和南方的嘎棼，只要天神认可你的王位，他们翻不起风浪。”说话间，胸口突然感觉到一阵灼热，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露出无奈的苦笑道：“记住了，后天你要去天神殿，觐见天神。”

送走哈耶，日元烈迫不及待的奔向那座偏殿，却在那座偏殿中扑了一个空没有找到迪娜和母智远。他急忙返回主殿，命人去请，自己则坐在那张重新换过虎皮的矮椅上，望着熊熊燃烧的火焰，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又一幕同父亲在一起的种种往事。从在冰冷刺骨的巫藩军营中下达军令的统帅，到这次战场中催促他动手结束其生命的伤者，再到在他面前永远失去生机的逝者。这其中那个才是自己真正的父亲啊。门外有隐约的哭声传来，日元烈茫然抬头，问道：“外面是怎么回事？”

正在大殿中收拾的众护卫们停下手中的工作，齐齐望向他，却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怪异的场景让他不由转头望向一直跟在他身旁的萧沐歌。

萧沐歌微微点头后，悄悄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迪娜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日元烈将所有人都赶出大殿，起身拽着她的衣袖问道：“六姐。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看清楚了吗？” 迪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望了一眼敞开的铁门，压低声音问道，“是不是一团黑雾藏在阿爸的身体里？”

“的确，”日元烈点头，“为什么会是这样？”

“那要从阿爸登上王位的那个晚上说起，”迪娜平静的说，“那晚，就在这个大殿之中，阿爸杀了阿爷，”

“我知道。”日元烈转头望向大殿门口，刚才有个身影在门口一闪，是萧沐歌，他放下心来，由昔日的同伴守在那里，不可能有人听得到他们姐弟之间的对话，但他还是放低声音，“六姐，阿爸杀阿爷是为了争夺王位。”

“这不是重点。” 迪娜嘴抿了一下，面露难色，“他…他…”最后，她叹口气，“我还是原原本本告诉你吧。”

“阿爸是为了救我们的阿妈，才不得已杀了阿爷。”

“什么？”日元烈有很长时间没有听到有人提及他的阿妈，当年阿爸登上王位不久，他的阿妈毫无征兆的突然自杀了，等他急急赶回王城的时候，阿妈早已下葬。

“这也是我让母智远帮你对付三哥的原因。” 迪娜审视他一眼，见日元烈一脸不解和迷茫。是该将这些事情告诉他了，她暗下决定。

“阿爸看不惯阿爷荒唐的行径，屡次当面劝说，结果被阿爷派到域北高原。”

“我当然记得。”日元烈打断迪娜，起身从大殿的角落挑选两张还算干净的羊皮，垫在大殿火堆旁，招呼迪娜坐过来，“这里暖和。”

刚才还恼怒日元烈打断她的话头，现在见日元烈如此贴切，迪娜的脸上露出亲切的笑容：“这点你真像你的阿妈。”

“我快将她忘记了。”

“你应该记住她。”迪娜的笑容慢慢逝去，微微皱起眉头，“阿爸带着你去了域北高原，我们的阿妈都留了下来，域北高原太冷了，女人根本无法长期住在那里，更何况她们都来自温热的南方。”

“青龙帝国吗？”

“他们都来自更南方的国度。” 迪娜摇头道。

“后来呢？”

“阿爷看上了她们，将她们…”

“六姐，别说了。”日元烈当然明白她这话背后的意思。

“阿爸得到消息，带着巫藩铁骑返回王城，杀了阿爷。”迪娜继续往下说，“可没过多久，先是你阿妈死了，紧接着我的阿妈也自杀了，我还记得她死的那天，特意将我叫了过去。”迪娜眼圈一红，泪水不受控制的滴落，“我开开心心的走进她的帐篷，却不知道那是我和她的最后一面。她跟我说，离阿爸远一些，我问为什么。她便狠狠打了我一记耳光，然后将我紧紧抱在怀里，在我耳边说，‘你现在的阿爸就是那个恶魔，离他远点，越远越好。’她哭着将我推出帐外。”

迪娜双手慢慢划向微微隆起的腹部，轻柔的抚摸，叹了一口气：“我想你能感觉得到。他在登上王位后，秉性突然大变，有时候他的所做所言跟我们的阿爷几乎一模一样。我也是过了很久才想明白，你和我的阿妈一定是感觉到了什么，所以她们选择了自杀。”

“你又是怎么发现的呢？”虽然日元烈异常平静地问，但他的眼神泄露了他内心中的愤怒、庆幸、还有好奇。

“都是卡丹尔咯告诉我的。”

“她又是如何知道的？”日元烈惊讶地问道。这是今晚第二次从迪娜的嘴中听到这个女人的名字，记得她长着一头金发。日元烈在脑海中努力搜寻这个女人的形象。

第171章 送去天国

“她能看见许多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比如，阿爸身上的黑色雾气。”

“那个地道密室呢？” 日元烈问道。

“是她告诉我的，整个王宫中的地道密室，她都知道。” 迪娜为他解惑。

“把她叫来。” 日元烈道。

“她们被带往后殿，在那里她们会被黑袍巫师送往天国。”

“狗屁天国。” 日元烈骂了一声，起身来快步向着殿外走去。

在王宫后面的一处空地上，用干柴搭建起来的火堆正在被点燃，黑袍巫师们指挥着护卫们，将一根一根木柴丢进火堆中，而护卫们心不在焉的按吩咐去做，目光却不约而同的望向火堆旁一侧，脸上流露惋惜和不忍。在他们丢出的木柴以及呼呼烈风的帮助下，火焰张开吞噬一切的大口。

十几名妙龄女子身穿盛装，被捆绑的结结实实，如待宰羔羊般跪坐在一旁，她们被堵住的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眼泪不停的流过她们年轻的面容。

母智远焦急的来回踱步，时不时的望向大殿的方向，此刻他无论如何都不敢离开。

在火光的映射下，两名黑袍巫师在这群可怜的女人面前一一挑选，女人们低着头浑身颤抖着，在对方靠近时，慌忙扭动身躯躲闪，两名黑袍巫师好像很享受这种感觉，露出满足的微笑在他们中间转悠了半天。

“快点。”站在火堆旁的容曦不耐烦的催促。作为首席黑袍巫师，今晚他的感觉很不好，但问题出在哪里，他却一时找不到头绪，他只能根据已有的仪式章程，将已故草原王的女人们送去天国。

两名黑袍巫师听出容曦语气中的不悦，急忙四处搜寻，寻找第一位牺牲者，一头金发引起他们的注意，两人走到卡丹尔咯的面前，那位巫师笑容在火光中逐渐狰狞，一把拽起她的胳膊：“穿上衣服，我们都快认不出你了。不过你的金发太显眼了。”另一位巫师更是粗鲁的打落卡丹尔咯头上的饰物，抓起她的头发，“听说先王最是喜欢你，那就由你先去天国陪他吧。”

卡丹尔咯剧烈挣扎着，泪眼望向母智远所在的方向。

正对着大殿的方向翘首以盼的母智远听到声音，回头见状大惊，快步上前，挡住他们的去路。

“遵照先王的命令，送她们去天国。”其中一位黑袍巫师沉声说道。

“请等一下。” 母智远回道。

“时辰已经到了，母大人。”另一位黑袍巫师开口催促。

“这…”母智远焦急的回头看向大殿的方向，身体却没有移开。

容曦快步走了过来，柔声细雨道：“母大人，这是历代草原王定下的规矩，希望大人不要让我们难做。”他的手轻挥，其他的黑袍巫师急忙赶上来，“母大人，请让开。”

“九王子还没有到。” 母智远急中生智，用手推开围着他的巫师，大声说道，“按照历代大王定下的规矩，应该由新的草原王亲自送她们升入天国吧。”

“九王子应该不会来，他都没有为大王举行升天仪式。” 容曦随口说道，突然他脸色凝重，这句话让他想通了困扰他一晚的问题。只有在安息殿陪伴已故大王升入天国的人，才是新的草原之王，可日元烈当时不在安息殿内。

“谁说我不会来。” 日元烈终于赶到。

母智远咧着嘴，激动的差点没哭出来。见迪娜跟在日元烈的身后，他急忙赶上前，扶住爱妻。

黑袍巫师们都停下手中的动作，齐刷刷跪倒在地。

“九王子。”容曦特意在王子二字上加重语气。

日元烈走到了他的身边，柔声的问道：“你是…”

“容曦。”

“容曦啊，谁告诉你，我不会来。”

“请九王子恕罪。” 容曦很清楚自己此刻的处境，稍有懈怠，就有可能惹上祸事，他恭恭敬敬道,“按照惯例，新王要在安息殿内将先王恭送去天国后，再将先王喜爱的物品一并送往天国。”

母智远不知道日元烈听明白没有，反正他是听明白了，厉声喝道：“大胆，你在质疑九王子的王位吗？”刚才所受的一肚子气，现在不借题发作，那就不是我母智远了。

“我没…”

“你还说没有，刚才不是你说九王子不会来吗？”母智远粗暴地打断他的话，“现在又说只有新王才能主持仪式。你分明就是在说九王子不是新的草原王。”

“我没有这么说。” 容曦感觉日元烈的眼神变得不善起来，忙辩解道，“我看到九王子并没有在安息殿恭送先王，就自作主张以为九王子也不会来这里。”

“你认为我应该是谁？”日元烈没有去理会母智远投过来的眼神，轻描淡写地问道。

“草原之王。”

日元烈满意点点头：“都起来准备吧。”

母智远脸上惨白，浑身战栗，两手冰凉，迪娜发觉后，急忙用温暖的小手包裹住他的手，眼睛却狠狠瞪着日元烈。

日元烈装作没看见，围着众女走了一圈。在她们的脸上仔细端详后，转身说道：“容曦啊，你应该知道我阿爸喜欢漂亮的女人，可你看看。”他回头指着身后的女人们，“这些女人一个个哭哭啼啼，蓬头散发，他看了一定不会高兴。”

“大王，历来都是如此。” 容曦低头辩解道，“而且上天国的时辰已经到了，不能耽搁。”

日元烈用手轻轻的拍在容曦的肩上，细语道：“我不能让我阿爸在天国不高兴啊，这些女人要重新梳洗打扮，这样他见了才会高兴。明天，明天再将她们送到他的身边去，你看如何？”

“大王，先王在天国会生气的。” 容曦还在坚持，旁边的黑袍巫师也点头支持。

“你去天国跟我阿爸解释一下，他一定会听你的，不再生气。” 日元烈眼中的杀气一闪而过，柔声的回道。

“你…”容曦惊讶的抬头。

“母智远，还等什么，送容曦巫师去天国。” 日元烈目露凶光，话却是对母智远说的。

“好勒。”母智远一个箭步上前，双手抓向容曦的双臂，容曦身形急退，躲过母智远的双手，厉声问道：“九王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日元烈好像想起什么，笑嘻嘻地走到容曦的身前：“哎呀，我忘了，你们都是从神殿护卫营中出来的。”左手拍向容曦的胸口，而同时，母智远已经到了容曦身后，抽出短刀封住容曦的退路。

容曦大吼道：“九王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双手向前撞向日元烈的左手，下一刻，他便后悔了，日元烈原本垂着的右手诡异的绕过他的防守，掐在他的脖子上，然后将他冻僵的身体扔进熊熊燃烧的火堆里。

过了一会，火堆中的容曦才发出惨叫，挥动不再僵硬的手臂，不停的扑打已经燃烧起来的长袍，拼命挣扎着向火堆外滚去。

其他的黑袍巫师都吓的惊叫起来。母智远则捡起一根粗大的木柴，用力将容曦捣进火中，并压着他极力挣扎的身体，口中念叨着：“见了先王，告诉他，我们都很想他。”很快，容曦在大火中停止了挣扎。

“你们还有谁也想去天国。”日元烈柔声问道。他要杀人的目光在众黑袍巫师脸上扫过。黑袍巫师们一个一个都跪在地上，将头深深垂下。妈的，不杀个把人，还镇不住你们了。他满意的点点头。对着不远处的护卫们喝道：“将人都给我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