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长公主重新登上污凌关的城头，城下火把映红了黑夜，虎门将士排着长长的横队，纵马奔驰，畅快淋漓追杀着狼狈逃窜的草原骑兵，兵器交击、战马嘶鸣、马蹄急促、弓箭呼啸、战鼓雷鸣、还有虎群的咆哮。

虎狂风和虎御风当然不愿错过这样的机会，简单包扎过伤口后，在将士们的簇拥下紧随着虎和风的虎群，向着北方冲杀而去。

黑暗终于完全遮挡住了下方的战场，她的心也随着虎门军团飘向远方，虎和风所表现出来的能力远远超出她的预期，这让她在惊喜之余感到无比的欣慰，除此之外她还有即将见面的期待和一丝的惴惴不安，他会记恨我吗？我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这些思绪缠绕在她的心头，让这位帝国最有权势的公主陷入儿女情长之中无法自拔，毕竟这种重逢她等待的太久太久了。

“姐。”龙翔琪疾步走到了长公主的身旁，小声说道，“龙翔雷来了，在王府，想见你，看样子很着急。”

“哦，他终于肯见我了。” 长公主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远方忽隐忽现的点点火光，转头道，“走，去看看这位义冠侯有什么要紧的事。”

徐仲石站在庭院昏暗的角落，见长公主和北霄王步入庭院，忙上前行礼，看的出他刚才在偷偷流泪。“长公主，琪王爷，高老将军不该受这样的对待。” 徐仲石的目光望向房间，闪烁的灯光映出他脸上的愤怒。

在听完龙翔雷安在高飞身上的罪名后，长公主冷冷的说道：“他说的不算。”

龙翔雷魁梧的身躯此刻却萎缩的坐在椅子上，怀中的那块丝绢还在透着阵阵寒气，过河后，他找到徐仲石，也完完全全了解这场大战的众多细节，从虎狂风的重甲骑兵冲锋，到虎家两兄弟携巨虎血拼信北钺，再到虎和风只身带着虎群风卷残云般全歼近两千巨人军团，他知道没有人可以夺得龙翔云的圣君之位,也更加确认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做了。

门开，主人进来。

龙翔雷忙站起身来，从怀中将密信取出，白皙粉嫩的脸上挤出一丝谦卑的笑容：“长公主，这是太后送来的密信，我也是才看到，就急急忙忙给你送来了。”

展开丝绢，上面的字迹一片模糊，有些地方基本上无法辨认写着是什么。“义冠侯，这是怎么回事。”长公主皱着眉头问。

“密信是藏在一个木盒盖中，我看到的时候就是这样。”龙翔雷早已想好托词，“当时，我在城头御敌，府中的婢女无意打破盒盖，密信泡进了水中。”

长公主怀疑地看着他。“那名婢女呢？她看过密信吗？”

“她害怕受罚，跳井自杀了。”龙翔雷思前想后，最后决定还是不要将楚家牵扯进来。

“会这么巧吗？”长公主将密信对着桌上的蜡烛，透过烛光，字迹隐约可见，她将头慢慢靠近，仔细辨别上面的文字。丝绢突然从长公主的手中挣脱，覆盖在她的脸上，原本的淡黄色迅速变成碧绿色，桌上的蜡烛窜出幽绿的火苗，左右摇曳，忽隐忽现。

龙翔雷见状浑身一抖，转身便跑。他仿佛又看到了浴池中的那双眼眸。

龙翔琪急忙冲上前，丝绢紧紧贴在长公主的脸上，隐约能看出上面有张带着绿色瞳孔的脸。他伸手想去帮忙，长公主挥手阻止。“别让他跑了。”她的声线变得尖细，

“拦住他。”龙翔琪大声吼道，庭院内立即传来龙翔雷的闷哼。

“琪王爷？”徐仲石在屋外询问。

“把他丢进来。”龙翔琪抽出腰间的匕首。

龙翔雷翻滚而入，龙翔琪怒吼着跃上前。

见龙翔琪手持寒光闪闪的匕首，龙翔雷也急忙摸向腰间，结果只摸到空刀鞘，他尖声呼叫，拼命向外爬去，此时房门被人从外面关上。徐仲石做事从来就是一丝不苟。

龙翔琪朝他背上就是一脚，龙翔雷的粉脸顿时跟门槛来了一个亲密接触，他刚翻过身，龙翔琪跨坐在他的身上。“我最看不惯男人涂脂抹粉，你还有事没事翘个手指，你他妈的是不是男人？”匕首拍在龙翔雷的脸颊上，“告诉我，谁派你来的？”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龙翔雷剧烈的挣扎，想把身上的大胖子掀下去。

一拳砸在龙翔雷的鼻子上，鲜血立刻涌了出来。“是谁教你拿些破酒过来的，你当我们都是傻瓜吗？”

“你担心我夺你的兵权。”长公主开口说话，地上纠缠的两人齐回头，只见长公主面沉似水端坐在桌旁，密信丝绢又变回原来的颜色，静静地放在桌上，那个可怜的女人将她所知道了一切通过那张丝绢全都告诉了她。

龙翔雷停止挣扎，努力露出听不懂的表情，他急促的呼吸，连龙翔琪都可一眼看破。

“你看过这份密信，然后转手丢进浴池中，动作很是洒脱。”长公主继续说道，“杨权送给你的温泉山庄、楚家酒生意的提成。还要我说下去吗？”

龙翔雷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你—--你怎么会知道？不，不，我没有。”他的目光移向桌上的丝绢，嘴角不停的颤抖。

第147章 要有觉悟

“太后在密信上说什么？”龙翔琪配合长公主的询问，手中的匕首慢慢划向龙翔雷的颈部。

不应该是这样。他们应该好言相求，求我告诉他们都城中的情况。龙翔雷面露不甘。

“你可以不说，那位楚家歌姬告诉我，她很想你去陪她。”

“不错啊，胆子越来越大了，敢动手杀女人了。”龙翔琪压在他的背上，在他耳边低声说着，手中的匕首穿过他的下巴，触碰到他微微松弛的皮肤，刮下一层白色粉末。

原来她并不知道密信的内容啊。龙翔雷看到扳回来的希望，昂着头：“只要…”

“杀了他。”长公主不给他讨价还价的机会，“以通敌叛国的罪名上报太后。”

“好勒。”龙翔琪狞笑着一把抓起他的头发，将他瞬间惨白的肥脸扬起更高，手中的匕首横向划动，逐渐加大力度。

“我…我没有通敌。”这个自以为优雅的侯爷感觉鲜血从脖子上流了下来，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甚至还有几滴落在他剧烈挣扎的手背上，这让他肝胆俱裂，浑身不自觉的颤抖，一股暖流浸湿了他换上不太久的裤子，处在崩溃边缘的雷侯爷泪流不止，抽泣哽咽，“是冯景，不是我。”

“说。”长公主厉声喝道。

“太后让你放弃赤水河以北的疆域，即刻返回都城。”趁着锋利的刀刃停止划动，龙翔雷连忙喘上一口气，“龙翔文联合几位带兵的侯爷，逼太后交出兵权，他们包围了皇宫。”

“你还知道什么？”长公主的脸色无比难看，挥手让龙翔琪从他的身上下来。

龙翔雷跪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脖子，颤抖着将他所知道的和盘托出。

“我现在问你是怎么想的？” 沉默许久，长公主用手抚摸着丝绢，淡然问道。

“一切都听长公主的。” 龙翔雷连忙起身表态道。

“交出你的兵权。”

龙翔雷将手掌上的血在胸襟上擦了擦，从怀中掏出兵符，递给长公主：“全凭长公主调遣。”

※ ※ ※ ※ ※

他梦见父亲对着他大声咆哮。‘我跟你说过，草原上的部落永远都不要相信，你为什么不听呢？’咆哮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这只是梦，我不想听。’日元烈倔强的回道。

咆哮声变成了冷冷的笑。‘他们有虎群，成百上千的猛虎。’这次是鲁日达的声音，‘你在害怕，没想到你也会害怕，哈哈。’

‘我没有害怕。’日元烈愤怒的呐喊。

之后，他发现自己虚弱的躺在满是污浊的烂泥中，他的周边传来呻吟声、呜咽声和痛苦的尖叫声。还在战斗吗，请让我从梦中醒来。他试着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只猛虎凑到他的面前，全身散发金色光芒，淡黄色的虎眼没有一丝怜悯的跟他对视，分列在虎嘴两侧，如匕首般的尖牙向下流着人血，滴滴答答落在他的脸上。我才不害怕。日元烈的眼前逐渐变成一片漆黑。我不害怕，这是一场梦。

一阵剧烈的摇晃，他将眼睛睁开，这里是一个由黑白颜色组成的世界，灰色的军旗皱皱巴巴的铺在泥水中。那是我的帅旗吗，为什么上面没有了大风图案。他不满的摆动手臂，发现手臂已然变成了巨大的黑色翅膀，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在空中飞翔。他俯瞰大地，灰白色的是战士们的尸体，黑色的是他们凝结的血液，如蚂蚁般密密麻麻遍布他的视野。他用力扇动翅膀，眼前出现一块区域与众不同，这里浸透血液的土地呈现灰白色，点缀其中的是横七竖八的巨大黑色尸体。或白或黑的色调映射出他们扭曲肿胀的身体。

一大片乌云从北面的草原升腾而起，遮挡住白色阳光，快速向着这边扩散，落在地上的阴影将本就单调的色彩变成了统一的暗黑色，阴影所过之处，阵亡战士身上千疮百孔的铠甲如烈日下的冰雪迅速融化，没有了身份标识，死去战士的身体轻微的蠕动，赤裸着纷纷坐起，彼此之间忘记了仇恨，互相轻声述说，残破的身躯，亲密的相拥，充满温馨却也带着恐怖。

转眼间，地上的阴影飘过巨人的尸体，一个个巨大的身体站立起来，他们迈着沉重的步履，漫无目的地向着四周散开，遇见那些坐在地上的死者，便伸出大手将对方提起撕成两半，掏出对方的心脏大口大口的撕咬吞下，死去的人们咒骂着，哭喊求饶着，更多的则像蛆一样在地上挪动躲避着。日元烈发出凄厉的鸣叫，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场景，更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悲伤。只是从空中俯身而下，用它的身躯撞向巨人，用翅膀阻止巨人们的暴行，直到黑色的羽翼从翅膀处脱落，他又陷入黑暗之中。

又是一阵剧烈的摇晃，仿佛有个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却怎么也听不清楚，这次他的眼前是一片刺眼的红色，手臂处喷涌的鲜血染红了他的面容，他的身躯侧卧，那只巨虎没有离开他的视线，只是一个同样散发金色光晕的身影，挡在他跟那只巨虎之间。不远处又有一只猛虎向这边奔来。这还是梦，请让我真正的醒来吧。他的眼皮越发沉重，满怀期待的陷入黑夜。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在一阵颠簸中睁开了眼，天已黑了下来，他完全看不出身在何处，但可以感觉身体在缓慢的移动。意识恢复了一些，试着呻吟一声，还好这次他能发出声音。身体在他呻吟后，停顿了一下，然后偏离了原有的行进方向，转向右边。“你终于醒了。” 他的身下有人说道。

此刻，他这才发现自己正伏在一个人的背上，在一处山岩的下面，背他的那个人蹲下身来，将他放在了地上，日元烈睁着眼睛，借着微弱的星云光线，看了一眼上方，矮小的灌木、黑黑的狰狞山岩。他努力回忆，战斗的片段零零散散地在脑海中闪现，冲锋的号角，挥舞雪亮的弯刀，纵马狂奔的将士，高高跃起的猛虎……

虎和风，他想起鲁日达曾经向他吐露过这个名字，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双清澈无比的眼睛，那个洒脱得有些过分的俊朗少年，如同随手赶走一只苍蝇般，不但将他连人带马甩到一边，还顺便夺走了他的寒冰能量，然后凌空斩断了高高飘扬的大风帅旗。他太强了。无法匹敌的挫折感和恐惧如刺骨的寒风穿透全身。

那个将他背离战场的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听得出那个黑影正急促着喘着气。

“你是谁？”黑暗中他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好像根本就没有离开他的喉咙，连日元烈自己都听不清楚。

“你能走吗？”坐在不远处的那个黑影问道，显然他听到了日元烈的话语。

日元烈尝试着翻动身体，最后徒劳无功的苦笑：“你觉得呢？”

“愚蠢，”黑影低声骂道，“很明显，虎和风得到了金树灵泉，你竟然还跟他硬拼。”

“你认识他？听你的口气，跟他还很熟。”这次日元烈只作出口型，却没有发出声音。

“那是当然。” 黑影回道，随即反应过来，不禁冷哼一声，“不要跟我耍花样，就算你完全恢复了，我也可以轻松的杀了你。”

“你可以在黑暗中看到我的嘴型，我猜你来自黑石部落吧。”日元烈慢慢地坐起来，既然被他看出破绽，也无需再隐瞒。

“黑石韩伊铓。”

“你为什么救我？” 日元烈摆弄失去手掌的残臂，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他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

“因为你是我的，你只能死在我的手中。” 韩伊铓沙哑的声音说道，他明显能感觉到，日元烈的体力在迅速恢复。能成为神殿护卫营的主将，的确有不为人知的特殊异能，只可惜遇见了我，韩伊铓暗道。

这个回答让日元烈停下了从怀里取出匕首的动作，刚才就是怀中的手骨匕首让他迅速恢复了体力。“是银面派你来杀我吗？”

没有得到回答，日元烈摇摇头：“应该不是，以我对银面的了解，她要想杀我，一定会自己动手。”

“嘿嘿。”韩伊铓只是冷笑。他的身体前倾，手紧紧握住刀柄，防备对手突然发难。

“是我三哥吧？”日元烈努力的将右手举起，齐肘处以下已经被咬掉了，深红色的肉块和惨白的骨头露在外面，“我现在对他已经没有威胁了。”

“我只管做事。”

日元烈从他的话中得到了答案。他的左手伸进怀中，慢慢躺下：“那你现在可以杀了我。”

韩伊铓突然窜出，速度之快根本就不给日元烈反应的时间，膝盖死死压在他放在胸口的左手上。“别打歪主意，你不是我的对手。”

日元烈没有作任何的挣扎，因为他看到了一道金色光芒一闪而过，是从韩伊铓刚才移动的体内散发而出。“那只老虎为什么不伤你？”他问。

韩伊铓抬起日元烈的右手臂，撕下一块麻布默默着给他包扎着伤口。

“因为你身上也有金光吗？” 日元烈想起梦中那一幕，而他现在发现那不是梦境。“为什么你也会有金光？那只老虎呢，你杀了它吗？啊！” 韩伊铓手上一用力，日元烈一声惨呼，好奇心顿时烟消云散。

“反正都要死了，还包它干什么。” 日元烈见韩伊铓不回答，便挣扎的抬了一下断臂，阻止他的包扎。

“我一定要带你回到草原。” 韩伊铓用力将日元烈的断臂拽了回来，继续包扎道。

“你带我的头去，不是更好吗？”

“我怕他不认。”

“他到底出了什么价？” 日元烈又好奇的问。

韩伊铓沉默。

“我三哥给你什么，草场、金饷还是官职？” 日元烈不甘心的追问道，“我可以到他的两倍。”

他得到的还是沉默。

“好吧。你怎么带我回草原？” 妥协的日元烈抛出下一个问题。

“翻过北飒山脉。” 包扎完伤口，韩伊铓退回原处。

“那你还是现在就杀了我吧。”日元烈露出看见一个白痴的表情，“虎群或许不吃你，山中的风雪也会将你冻成冰雕。”

“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韩伊铓觉得不该问，但还是问了出来。

“你跟我走，如果走不通，我无话可说，跟你翻越北飒山脉也行，否则，你现在就杀了我。” 日元烈耸了肩膀说道。

韩伊铓犹豫了。

“我现在这个样子。” 日元烈又将断臂伸了出来，“神殿护卫营的战士全都战死了。你觉得我还有机会逃跑吗？”

“好吧。”韩伊铓点头妥协，然后寒声说道，“你要有一点异动，我就立即杀了你。”

日元烈将左手伸向韩伊铓，满不在乎的说道：“拽我起来。”

“你想怎么离开？” 韩伊铓一边拽起日元烈，一边问道。

“赤水河畔有船。” 日元烈很是得意。“啊。”他一声惨呼，急忙将那只断臂藏在身后。

韩伊铓嘴角扯了一下，他最见不得日元烈那副嘚瑟的嘴脸，一点当俘虏的觉悟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