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名骑士是在警戒火堆的光亮中接近赤中军堡的。

“老孟，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马浩怀中的那个身躯仿佛轻微的动了一下，借着火光，孟闲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干涩乌黑嘴唇微微张着，“再坚持一下，我求你了。”马浩红着眼，低声恳求，他感觉孟闲又动了一下。

前方屠战旗大声报出所在军团的番号以及自己的姓名和官职。军堡的守卫将领再三确认他们的身份后，才犹犹豫豫地打开了城门。

马浩跳下战马，将失去双腿的孟闲轻轻交给迎上来的将士。便一声怒吼，冲向那个胖胖的校尉，咆哮道：“为什么不早点开门？”

“马浩，老孟的血早已流尽了。” 屠战旗上前将他死死的压在地上，“他已经阵亡了。”

“他没有死，他刚才还动了一下，我们再快一点，就能救活他。”马浩还在大声呼喊，身体已经停止挣扎。

屠战旗站起身，走向那个始终缩在一旁的胖校尉，任由马浩躺在泥水中喃喃自语，跟其他幸存下来的同伴一样，他还没有从那场战斗中缓过神来。

“你们碰上敌人了。”老耿头走了过来，伸手去扶马浩。

“是狼神。” 马浩回答道。他想起草原上关于狼神的传说，再佐证当时的情景，他更加肯定他的猜测。

他们在一处烧毁的村庄内碰到了敌人，一道耀眼的闪电，躲在废墟中的马浩瞥见一个疾速而来的黑影，白光消失，就在雷声还未降临震撼天际的空隙，一声惨叫抢先响起，紧接着猎号伴随着隆隆雷声。是敌袭。可敌人在哪里。黑夜中，再次传来惨叫，随即到处都是怒骂、呼喊和痛苦的嚎叫。敌人在哪里？马浩的嘴里泛起苦涩，手中紧紧握住短弩。给我他的位置。他在期盼光明。

接着，闪电将黑夜变成白昼，他看到了那个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同时，手中的弩箭激发而出。下一秒，他呆呆看着眼前的一幕，忘记了给短弩再上箭矢，他的弩箭以及四周同伴射出的箭矢，定在那个身影的周围，然后软绵绵的落向地面。借着即将消失的闪电，马浩能清晰看见狼头面具中绿色的眼眸。一股寒气涌来。他在看着我。黑暗再次随着雷声到来，马浩弃弩、抽刀，后撤、转身、逃离。身后，风刮在斗篷上猎猎作响，他被盯上了。

此刻，他身处满是泥浆的街道，慌乱中，有人喊他的名字，是孟闲。可身后的敌人已近在迟尺，他猛的大吼一声，双膝跪地，身体在泥水中滑行，与此同时身躯急速转动，手中的战刀砍向敌人的双脚。他的吼声给了同伴方位，手斧和箭矢从街道两旁的黑暗处袭来。

他的战刀脱手而去。空中的手斧和箭矢落下，将泥水溅在他的脸上。他翻滚躲到一旁，后背紧紧贴在一处墙角，黑影的长刀凌空劈来。马蹄声骤起，也带来的光亮。二十几匹战马呼啸而来，冲在最前面的是孟闲，他手中的战刀闪烁，喊杀声震耳。

“没什么可以伤到他。”马浩嘀咕着挣脱老耿头的双手。他不愿再去回想那一幕，一步一步走向孟闲，这位好兄弟替他挡下了那一刀，失去了双腿也丢掉了性命。

“有敌人。”赤中堡城头一声凄厉的喊声，紧接着号角声响起。张大山心头一紧，抛下屠战旗，转身奔向城头。

赤中军堡外，警戒火堆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晃来晃去的点点火光。“大哥，九王子的命令是让我们赶往污凌关。”嘎商不无担心的劝道。

“不去污凌关了，我们打赤中军堡。”嘎东望着军堡上慌乱奔走的人影，自信满满。日元烈给了他三天时间赶到污凌关，嘎东一路都在盘算这件事，最后他发现，这就是一个陷阱，如果后面的大军不跟上，自己此去就是羊入虎口。既然如此，还不如攻打赤北平原上最大也是最肥的军堡。

嘎东的马鞭轻轻敲在嘎商的大腿上，笑道：“阿妈经常怎么说来着：有肉先吃上，有娃先抱上。”

“九王子有言在先，不准我们私自抢夺。” 嘎商还在担心。

“他说的是粮食，我只要铠甲和兵器。他不是也说过让我们自己去抢吗。” 他驱马上前，吩咐身前的军士道，“大声喊，只要他们开门投降，我可以不杀他们。”

“守城。”虽然号角声已经响遍整个军堡，张大山还是在大喊大叫。将士们披着铠甲，从拥挤的军营中蜂拥而出，拿起堆在城墙边上的兵器，快步走上城头。城头用木架支起火盆，熊熊火焰升腾，摇曳的人影穿梭。箭矢成捆成捆的搬上城楼，长矛斜斜的立在城垛上，火油罐堆在角落。屠战旗巡视了一周，满意的点点头，一切看上去有条不紊，直到他看见张大山的脸。

“你没有上过战场吗？” 屠战旗问道。

一颗颗黄豆大的汗珠从油腻肥胖的脸上滚落，留下一条条亮晶晶的苍白轨迹，他靠在城头的角落，努力让呼吸平缓下来。听到屠战旗的问话，张大山先是摇头，后发现这样可能会影响将士们的士气，立刻转而用力点头。

第125章 赤中军堡

“屠头，人数在五万左右。”精明能干的马浩又回来了，“是骑兵，没有攻城器械。”

“我们有多少人？” 屠战旗转头问道。

“一千二百四十二。” 张大山用胳膊擦去额头上的汗水，他想想又补充道，“还有将近五千村民。”

“完全能守得住。”马浩接口道。

“把赤中堡的指挥权交给我怎么样？”屠战旗问道。

“不。”张大山站直身躯，义正言辞道，“我不能放弃我的职责。”

“你守过城吗？”马浩还是对他有怨气，冷冷的问道。

张大山想了想，脸上露出尴尬和哀求：“你们能不能协助我？”

闻听此言，马浩气的差点一脚踢上去。

“不是不杀劝降使吗？”张大山小声问。

马浩没去理他，再次将箭搭在弓弦上。

“已攻到城下再来劝降，所承诺的一切都是假的，这样做只是试探守城将领的守城意志，顺便打击守城将士的士气。”屠战旗在旁平静解释。

马浩的第二只箭钻入那名劝降使还在挣扎的身体，然后斜着眼睛问：“难不成，你想投降？”

张大山脸一热，将身体向前挪了挪，靠近城墙边缘，远处的赤北平原还笼罩在黑暗中，城下密密麻麻闪烁着光点，怯怯的问道：“他们会怎样攻城？”

“办法不多，趁着黑夜偷袭已无可能，没有携带攻城器械，他们只有攻破城门这一种途径。” 屠战旗在一点一点教他。

呜呜呜呜，城下吹响了号角。

“他们来了。”城头上有人大喊，四处乱跑。

“快射箭，别让他们靠近。”更多的人则在张大山的军令下，慌乱的向下射箭。

“太黑了，我看不见他们在哪里？”有人放弃射箭大声抱怨，有人慌乱的将火把丢下城头，寻找敌人的踪迹。

“马浩，你带人把城门堵上。”张大山在屠战旗的建议下，下达了第一条正确的命令。

“遵命。”马浩脸上虽然不满，但还是带着一队军士去执行这个命令。

正如屠战旗分析的那样，嘎东确实没有其他的好办法，高高的城墙，没有攻城器械，他只能攻打城门。

接下来的战斗围绕着对城门的争夺。厚厚的铁木材质的门板上镶嵌了一整面的铜板，用青石做成的落门闩一共有三道，现在，马浩又带人将石头和树木，甚至不顾村民的反对，将他们一袋袋粮食和木箱堆集在城门洞中。

城下的敌人也不住的向上抛射箭矢，压制守城军士的活动。也不知他们从哪里弄来了粗木，搭建起简易的撞车，吱吱呀呀的靠近城堡，其目的不言而喻。

火油罐被搬到城门上，张大山捧着火油罐靠在城墙边，眼睛却望着屠战旗，而后者侧着耳朵，倾听城下的动静，估算撞车的位置。“扔。”随着他的一声命令，张大山第一个起身将火油罐丢了下去，军士们有样学样，瓦罐破碎声中夹杂着敌人的惊呼。

屠战旗一个转身，将一个火盆踢了下去，城下的惊呼瞬间变成惨呼。连带着撞车，城门口燃起熊熊烈火。

而屠战旗又缩在城墙的角落。

“接下来该干什么？”张大山靠了过来问。

“守住城堡，等待援军。”

长公主带领着三万铁骑日夜兼程，从河对岸借来的军士，她交给了龙翔琪，用来加强污凌关的防御。最新军情早已送到她的面前，敌人的先锋来自南方部落联盟的骑兵，知道这个消息，不由让长公主想起星叶部落的叶琳，在听到那位草原姑娘为了救虎狂风而死时，长公主也不禁潸然泪下。南方的部落跟虎门五关一直相处的不错，没想到，这次要兵戎相见了。

只有击败了他们，才能让更多的百姓和将士们撤到污凌关。长公主暗暗自责，草原出动五十万的军队，而自己的军队不能得到及时的补充。否则，坚固的军堡会成为赤北大战中，插在敌人身后的一把把利刃。现在没有大军的保护，这些军堡将会被一个个攻破。躲在里面的百姓和将士将会遭到屠杀。而这些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斥候快马赶来。“禀大帅，前方五十里处的赤中军堡正在鏖战。”收回思绪，长公主发出了进攻的命令。

黎明的阳光试图冲破厚厚的乌云，但注定徒劳。赤中军堡只是慢慢由深黑色变成灰黑色，整夜没合眼的张大山喃喃道:“快离开吧。别再来了。”可惜，嘎东没有听到他的劝告，当然听到了也会嗤之以鼻。进攻的号角又一次响起，更多的草原战士在城墙下聚集，这次他们带来了攻城梯。昨晚的攻城对他们来说只能算是试探，真正的战斗现在才正式开始。不过，嘎东能选择什么时候战斗，可惜他无法选择在哪里战斗以及跟谁战斗。斥候将有一只敌军出现在身后的军情禀报给他，他慌忙放弃攻城，转头布置军阵，迎上这只突然出现的骑兵。

对面的军旗已经清晰可见了，黄色大旗，上面一个深红色的虎字。“是长公主的神射骑兵营。” 嘎东脸上凝重，他对坚固铠甲更加渴望，可他没有。抽出弯刀，下达冲锋的命令。用优势兵力冲散对手的军阵，才能减小伤亡，依稀记得嘎南在提及对抗虎门骑射军团的时候曾经这样讲过。

长公主的战马奔驰在最前面，亲随护卫们在她的两侧保护，多年的带兵和征战让她能够敏锐的抓住战机。看到敌军的一只骑兵部队冲了过来，而后续的部队出现了一丝的犹豫，在冲锋军阵的衔接上出现了一块空隙。

用手在空中打出了一个手势，旁边的亲随立刻从身上抽出了一面红色小旗子，在空中挥舞，身后的将士们步调统一抽出弓搭上箭。这时，长公主的弓已经拉满，三只雕翎破甲箭搭在弓弦上，随着箭矢的射出，天空中一片乌云飘向前方。

嘎东知道长公主的大军是天下最精锐的骑射军团，但他还是无法想象，对方的箭矢会如同暴雨，没有任何的停歇，他眼睁睁看着前面的战士的盾牌被箭雨击成碎片，紧接着人影一片一片在他眼前消失了，箭羽向着他的中军延伸，这仗没法打，不给任何还手的机会。他的军阵如何承受得住如此大的压力，顿时大乱，嘎东在无法控制局面下，只能拨转马头，向后撤退，随后发生的就是一场屠杀。草原骑兵仓惶逃窜，长公主的神射营骑兵在后面，用弓箭收割着敌人的生命。

“我就知道，长公主会来救我们的。”张大山兴奋地大喊大叫。

屠战旗反而紧锁眉头，他感觉有些不对劲。立即喊来马浩，问道：“你们在哪里遇到敌人的斥候？”

马浩想了想，在地上先标出赤中军堡的位置，说道：“军堡在这，我们遇袭的方位在东北方，应该在这。” 他在地上画出被伏击的村庄位置，“遇袭后，我们走这条小路，在峡谷中跟你汇合，然后赶到这里。”

“东北方。”屠战旗立刻起身，奔向东面的城头，一片乌云从他们曾经穿过的山谷飘出，屠战旗揉揉眼睛，仔细分辨，看清楚了，不是乌云，是敌人。

“示警。”屠战旗大声喊道，声调尖细颤抖。凄厉的猎号声响起，黑黑的狼烟升起，方向东北。

屠战旗和张大山站在赤中军堡的城楼上，漫山遍野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原铁骑。“大山，这次我们是遇到大麻烦了。” 屠战旗苦笑道。好在，城下长公主的大军在得到赤中军堡的示警后，立刻后撤跳出敌人的包围。

“我害怕。”张大山的苍白脸色像极了他的老伙计孟闲。屠战旗安慰的拍拍他的肩：“我也怕。所有人都一样。”

“我其实只是一名管理军械库的库头。”张大山的手搭上城垛口，仿佛这样才能稳住即将瘫软的身体，“这里的将军姓牛，有一天他把我叫去，让我宣誓信奉草原上的那个天国，当时，他的手就按在刀把上。”张大山咧嘴笑了笑，只是他的笑比哭还难看，“整个军堡的将官们都站在他的身后，我应该是最后一个吧，可能我在他眼里最没用，也最怕死。”

“后来呢？”马浩此刻正好走了过来，问道。

“事后，我害怕，便偷偷的将这事告诉了我爹。我爹曾经是凤眼司的密探。他立刻将这事秘密传送给了北霄王。”张大山长出一口气，“北霄王带走了牛将军和军堡中的所有军士，只把一帮刚入伍的新兵留给了我。”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屠战旗问道。

“不久前。”张大山想了想，“今天是我当校尉第三十五天。”

屠战旗一身冷汗，马浩他们遇到的那只斥候小队，其真正目标正是这里---赤中军堡。他不得不佩服敌军的统帅，他没能在第一时间准确获悉敌军动向，有很大部分原因是被敌人长时间的按兵不动所迷惑，可敌人甚至在没开战前，就已经在为这场围歼战做准备了。

“把指挥权交给我吧，往下的战事，你把控不了。” 屠战旗心里充满感激，眼前这个怕死的胖子，拯救了无数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