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霾但已放晴。

“小貂，我们快到家了。”

小貂那油亮的蓝色皮毛也已经杂乱不堪，围在邱震的颈部，没去理会他的感叹。

“小貂，你不开心吗？” 邱震身上的羊皮短袄已经破破烂烂，嘴唇干裂，眼窝深陷，身后的弓箭也只剩下三支了，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用的。

“再不快点，我们就要被射中了。”小貂闭着眼睛，微微换了一个姿势。一只狼牙箭落在身后不远处。

邱震回头瞅了一眼，骂道：“真是阴魂不散啊。”

这里的草原出现灌木丛和坡地，过不了多久，就可以登上山丘了，也意味着离北飒山脉越来越近了。鲁日达眼睁睁看着前面的目标跃上一个坡地，那个坡地渐次隆起，一直向前延伸，尽头是低矮的丘陵，一个个小山包活像驼峰般伏在前方。

这里的土质肥沃，草场也变的茂盛起来，一个不注意就可能会将人跟丢，再往前可就是云锁雾罩的北飒山脉了。他扭头向着东边望去，发源于北飒山脉的琪吾那河像条银色的带子，蜿蜒在翠绿的原野上，以前，每当冬季就会有游牧部落在这里畜牧大量的牛马，而现在这里已是渺无人烟毫无生机，这些并不是因为和平带来的那种宁静，而恰恰是因为虎门五关崛起后不断的对周边游牧部落的袭扰，导致越来越多的部落迁到了更北边的苦寒之地。

身后只剩下不到十人的骑兵，几乎东倒西歪的趴在奔跑的战马上，随时可能掉下马去。不眠不休的追击，让鲁日达的脾气越发暴躁，不停抽打着战马，他希望能在黑夜降临之前追上前面的人，否则，就会跟前天一样，反而成为目标的猎物。

经过这段时间的追踪，鲁日达发现邱震具有夜视异能，就在那个乌云遮住星光的漆黑夜晚，他们遭受到突如其来的袭击，近一半的军士在那晚丢了性命，特别是兀格柯的死让他不得不把握着追击的节奏，遇到遮住星光的夜晚更是不敢大意，甚至不敢打个盹。好在对方手中的箭矢应该是快用完了，否则，鲁日达都有一种掉头放弃的冲动。

邱震和他的马都躺在地上，在他看到拌马绳的时候，根本没有时间去作出避让，现在一把冰冷的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一张大脸出现在他的眼前，用青草做成的帽子还是没有将脑门上那道长长的刀疤遮住，一脸紧张的看着他，问道：“邱震，是你吗？”

这时，弓弦声骤起，一波接着一波，接着是战马的嘶鸣还有骑士垂死惨叫，邱震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望着老友的那张脸，没好气道：“熊凯，把你的这张丑脸从我眼前移开。”

熊凯开心的大笑，收起刀子，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一个熊抱，欢喜道：“老伙计，欢迎回家，想死我了。”

这时王乐天笑嘻嘻的快步跑过来：“熊头，尾巴解决了，有一个黑脸的家伙身中三箭硬是没倒下，骑着马跑了，我们追不追？”

熊凯抬头看了一眼倒在草地上的骑兵和战马，抬腿踢在他的屁股上，骂道：“追个屁啊，马都被你们射死了，我们的马离这三里地呢，等我们找到马，那小子早跑的没影了。把所有能带的都带上，别忘了从马身上割些好肉下来。”

王乐天揉着屁股，灰溜溜的跑开了。

站在草原的边缘，望着远处如烟的群山若隐若现，一道道山谷或沟壑将整片的云雾分割成丝丝缕缕，树林笼罩在烟霭之中，从下面看上去，如同用白云搭起的斜斜屋顶。他们在夕阳落下之前走进了树林，与草原不同，这里万籁俱静，幽暗似乎包含着无限的诡秘与莫测的杀机。

在一棵大树下点燃篝火，邱震喝着烈酒，吃着烤好的马肉。大树看上去像一个老态龙钟的老者，一只只张开长手指的干枯手掌，在晚风中簌簌作响，煞是凄凉。

熊凯往篝火中添加柴火，所有的人都吃过晚饭后，各自忙着自己的工作，这支队伍人不多，一共二十人，标准的军前斥候配置：一人双马，弓箭佩刀，手弩短斧。

篝火旁就剩下邱震和熊凯两人，熊凯加完柴火对着邱震说道：“老伙计，你一去就是十几年，虎家二公子让我挑选人手出关接应你，我便主动提出来，就是想早点见到你，我还特意给你带了一壶家中酿的好酒。”

“你受伤了？” 邱震问。细心的他发现熊凯左肩的箭伤。

扭头看了看左肩，得瑟的耸了耸，满不在乎的笑道：“小伤而已，都快好了。”

邱震将手中的酒壶递给他，问道：“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熊凯将酒壶推了回去，回道：“我们出关后，一路往北，在途中碰到一只商队，从那里了解到有一支骑兵小队正在草原上追杀一个人，我马上就想到了是你。随即向周边的部落牧民打听那支队伍的动向，后来发现他们竟然转向东南，我想如果真是你，肯定会走密道摆脱追杀，于是我们就又赶回青戊关从那个密道插过来，在他们的行进路线上设伏，正好碰到你。”

第56章 老友重逢

邱震望着火堆沉默半晌，突然轻声问道：“小宝和洵娘还好吗？”

“从我们见面到现在，你一直都没有问小宝和洵娘怎么样。我还以为你是铁石心肠呢。” 熊凯笑道，“他们挺好，过了这段时间我陪你去见他们。”

“我这种人杀戮太重，就不去见他们了。”

“胡说，我们奋力拼杀，不就是为了他们能活的更好吗。怎么就杀戮太重了。”熊凯抄起一根木柴指着邱震骂道。

“我跟你不一样，不管我愿不愿意，我的血脉都来自草原，”他接过木柴丢进火堆中，“当年，我娘怀着我逃回关内，结果为了生我而死。小宝他妈也是…。”拿起酒壶喝上一大口，用手背擦去嘴角的酒渍，苦笑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死的也应该是我，而不是她们。我本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

“你还是迈不过那道坎。”熊凯揽住邱震的肩膀，“小宝一直都住在军户堡内，由洵娘带着呢，现在的个子都超过我一个头了，过了年就十五岁了。自从你走后，为了保护你，小宝跟我姓，现在大名熊天宝。堡里的老兵像老刘头和老瞿等人都非常喜欢他，没事就教他几手，我都快不是他的对手了。我这次回军户堡养伤，一见面洵娘就给我告状，那个浑小子居然学会偷酒喝了。让他给客人上酒，还没上到桌呢，就让他喝去一半。我便搬出一大坛，跟他一人一碗对着喝，我竟然没喝过他，他的酒量绝对随你。前不久家里来信说，这个浑小子嚷着要来当兵，谁劝都不行，最后，柳大哥的女儿说，你能打赢我就可以去当兵。结果，小子就在床上养了几天伤，现在天天缠着柳清荷学本事。记得他小时候，有一次，……”

邱震仔细听着，在熊凯说到高兴处，他也不时露出会心的笑容，脑海中填补着这些年孩子成长的一幅幅画面，其中不时穿插当年妻子的容貌。他挣脱熊凯的搂抱，将酒灌入口中，可能喝的太猛，一阵剧烈的咳嗽，带着歉意的笑用手拭去脸上的酒水，还有眼角的泪水。熊凯停下讲述。他也没再去追问，两人望着渐渐失去形状的山峰，陷入对往日的回忆中。

火焰逐渐变小，熊凯先收回目光，随手拿起一根柴火丢进火中，篝火中发出啪的声响，邱震从回忆中惊醒，对着熊凯笑了笑问道：“柳大哥还好吗？”

熊凯又向火中扔了一根柴火，“还在都城呢，还记得那场战斗中柳大哥受了重伤吗，养了三年才好利索，后来虎帅派他护送刚满三岁的虎家老三去了都城，这十几年便一直呆在虎家老三的身边。前不久洵娘的来信上还提到这件事呢，说柳大哥给家里去了一封信，在信中说近期要回边关述职，让柳清荷去趟都城。算算时间，也应该快了。等他回来了，我们三个又可以好好的聚在一起喝个痛快。”

“虎家老三也要回边关吗？” 邱震问。

“信上好像没有说，不过我想应该不会吧，虎家老三可不像他的两位哥哥，听说从小便被太后养在身边，长大后没事就跟那些贵族子弟们厮混在一起，好勇斗狠，无人敢惹，在都城里称霸一方。边关的苦日子他可不一定受的了。”

邱震没想到虎和风是这样的一个人，不由一愣，继续问道：“最近，你们有没有听到一些关于虎家老三的传闻。”

熊凯略加思索后摇头。“你在草原上这十几年过的怎么样？” 熊凯问。

“每天带着一副 ‘面具’活着，时间久了，也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他们会南下吗？”

“会。他们已经做好了南下的准备，所以我才要回来。”

“来了我们也不怕。” 熊凯高傲的宣告。

“不可轻敌。这几年草原上也冒出了不少的强劲对手。”邱震喝上一口酒，向熊凯介绍起来，“前几年，黑石部落的银面横空出世，在那年的部落大会上，率领黑石部落的勇士连续战胜各个对手。一路高歌猛进，就在她准备挑战术勃部落，势要将迪德罗拉下王位的时候，据传天神召见了她，给了她两个选择，一是成为草原上的第一位女王，二是担任神殿护卫营的主将。最后，她接下了她爹留下的位置，成了神殿护卫营的统帅。”

“跟虎狂风有得比吗？” 熊凯插话问。

“我去草原的时候，虎狂风十岁左右吧。” 邱震想了想，“比较可能不太准，银面在统帅大军作战方面或许比不上虎狂风。但在处理错综复杂的关系方面可能会强一点。”

“那她跟虎御风有点像。” 熊凯下着结论，“她有什么不同之处？”

“银面的剑快、毒、狠。尤为突出是她的反应能力，在一次比试中，面对漫天射来的箭矢，她竟然能在其中从容躲闪不伤及分毫。而且，作为黑石部落的族长，她还拥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术异能。”

熊凯深以为然的点头。那年，梅骆臻率黑石精锐偷袭北飒山口，那场大战熊凯虽然不在场，可他在军户堡见过柳忠毅所受的伤，也听他详细描述过黑石部落的秘术异能。

邱震在树丛中看到小貂的身影，他将一块烤好的马肉丢了过去。自从进入山区，小貂就撒了欢。“然后就是日元烈了，他是迪德罗的第九子，从小就随迪德罗去了域北高原，成年后才回来，直接进入神殿护卫营中担任神将。此人狡诈多变，从他能稳稳的占据神殿护卫营第一神将的位置，便可见他的不一般。而且，他不像其他人，从不轻易展示自己的能力。所以他的禀性以及有何过人之处我一直摸不准。”

熊凯认真的聆听，没再插话。

邱震继续道：“这次部落大会，又出来了一个叫穆锁的年轻人。我还跟他一起喝过酒，称兄道弟。他来自北部极其寒冷的地方，部落靠上山猎取凶残的雪熊为生。我用酒从他那里换了整整二十多张雪熊皮。他的长处是勇敢有担当，总有人愿意誓死跟随他。我发现他具有控物和力量反噬异能。他也是我们未来最强劲的敌人。有一次，他就在我旁边喝倒了，我想杀了他，永绝后患，却在最后时刻犹豫了。”他自嘲的问道，“你说我是不是呆在草原上太久，分不清敌我了？”

“哪里是敌我不分，是你光明磊落的本性又在作祟。”熊凯大笑，“我们兄弟怕过谁，他们要是来了，我们当面将他们打趴下。”

邱震闻言释怀的大笑。

百里之外，鲁日达将身上的铠甲脱下来，仔细处理身上的伤口，对于白天发生的事情，鲁日达懊恼不已，只想着追杀猎物，却忘了靠近虎门五关的危险，只是瞬间他从猎手变成了猎物。当时，他刚登上一处山坡，听见身侧“嗖”的一声轻响，紧接着仿佛惊动了一群落在地上的麻雀。“快撤。”他大吼，同时跳下战马，几只箭没入战马体内，战马嘶鸣倒地。他身旁的骑兵们几乎都是一头栽下，惨叫声不绝于耳。极度的疲劳让他们丧失了生存下来的机会。他转身便逃，空中又有破风声，他回身挥舞弯刀的同时辗转腾挪，左臂和大腿还是各中一箭，他忍痛跳上唯一还活着的那匹战马，马背上的辎重挡住了致命箭矢的侵害。然后，在他猛踢咆哮下，战马窜下山坡，驼着肩部又中一箭的他狼狈逃窜。

一阵寒风刮过，篝火中的火苗随之暗了下来，还流着血的战马不安踏着地，低声嘶鸣起来。鲁日达光着膀子跳起抓住马的缰绳，从马背上抽出弯刀，望向被黑暗笼罩的四周。

一双泛红光的眼睛突然出现在不远处，紧接着是第二双，第三双……，数不清的眼睛围住着这个不算高的山坡，战马瘫倒在地丧失反抗的勇气。鲁日达紧握着手里的刀，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他虽然从没见过，但他知道他碰到的是什么，红眼巨狼，一种体积远超过普通草原狼的巨狼，生活在更北边的雪域高原，主要捕杀大型野牛和野毛象。听说最近它们进入了巨神草原，没想到在较温暖的南方草原会一下出现如此多的红眼巨狼。他快速想着对付狼群的方法，火，他望向身前微弱的火堆以及旁边的铠甲。

从黑暗中闪出一只巨大体型的头狼，呲着巨大的獠牙，流着淡红的唾液，一双血红的眼睛锁住鲁日达的咽喉，它在等待，等待背上主人发出攻击的命令。九尾白狐趴在狼背上，同样红通通的眼眸，却散发出摄人心魄的娇媚柔和，它轻声道：“放下你手里的刀，把你所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

刀落地，人下跪，战马哀鸣。

不久后，狼群呼啸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