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很大，把山路弄得泥泞不堪。

女孩背着他一路滑了好几跤，两人一度摔成一堆，可即便被树枝划破手掌，石头刺破膝盖，女孩也没想过放下他独自下山。

夜非白出身富贵，要什么有什么，唯独没尝过人情味。那一刻，他从那个女孩身上深切地感觉到什么叫温暖，什么叫善良。

也是那时起，他冷漠了十几年的心，被那个女孩暖过之后，就再也没被别人捂热过。

只是梨山一别后，他就与她断了联系，这么多年过去，除了那张稚嫩坚毅的脸，他就只记得这个蝴蝶胎记了。

夜非白一根根捻开沾在她额头上的秀发，目光似淬了春日里的娇阳，温柔炽热。上天待他不薄，在他苦寻多年无果的时候，她又出现了，还来到了他身边，只是他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挽留。

他是商人，最擅长的是与人做交易，所以这尽管不是最好的办法，但也是他唯一想得到的又最有效的。

程姎到天亮时，才发现自己从楼下客厅转到卧室。不用说，肯定是夜非白抱她上来的。此刻夜非白正站在落地镜子前整理自己的袖口和领带，看到她醒了，指了指柜子道：“衣服肖经理都帮你送来了，试一下，看合不合适，不合适让他们拿去重换。”

“不用，我带了衣服过来。”

程姎看着那笔直颀长的身影，看着他丰神俊朗天下无双的脸庞，再看到葱白到骨节分明的手指，他将自己收拾得一丝不苟，从衣服到鞋袜，每个细节精致到无可挑剔，每个举动无不透着高贵优雅。程姎在想，这样生活一个在云端里的男人，一个将高贵和魅力浑然天成的男人，一个看起来把冷漠刻到骨子里的男人，怎么会劳心劳力地为她涂药给她送衣服做这些琐事。

她不认为是自己的美貌打动了他，虽然她的长相在女人堆里也确实属拔尖那类的。

夜非白透过镜子捕捉到程姎目不转睛的目光并没有询问，他知她心里有疑惑，但还不到把一切都告诉她的时候。

程姎：“那个我今天可能要出去一趟。”

“我没限制你的自由。”

程姎点头，但还是不自觉地汇报自己的行踪，反正她不说，他估计也会从别的地方知道：“上午去趟公司，下午去见个客户。”

华泰的事给程姎提了个醒，她本就是公司唯一继承人，就算诸事缠身，就算她现在对商场上的事一无所知，她也还是要去公司报个道，每天每天。

夜非白淡淡应了个声，随即转身道：“要是睡好了就起来吧，莒妈说早餐已经做好了。”

“好。”

夜非白走后，程姎认命地爬起来，将自己草草收拾一番下楼。前两天她穿得随性，羽绒外套搭牛仔裤，怎么舒服怎么来。今天着了一身职业装，把她的身材包裹得玲珑有致，头发也由低马尾盘成了中高丸子，利落干练，再加上这浓淡相宜的妆，细一品，还透着一股久经沙场的英姿。

把夜非白看呆了。

“怎么了，是不是不妥？”程姎心里本就打鼓，待看到夜非白一直这么盯着自己，更没信心了。

夜非白摇头：“没有，很好，很适合你。”

“是吗？”程姎听到这话勉强放下心来，这造型她可是昨天在网上查了很久的。

早餐是薏米粥，莒妈特地还在里面放了山药和鲍菇，连配得小吃都跟养胃有关，莒妈在做饭这一块当真是尽忠职守。吃过饭后，两人乘同一辆车。

程姎拿出手机把合同又瞄了几眼，其实早就烂熟于心了，只是如果不找点事做，她心里就发慌。夜非白见她眉心总是锁着，知她紧张，说道：“程氏成立至今也有十几二十年了，客源和供销商都是合作过的老人，员工也少有离职地现象，根基还算稳，所以你也不必过度忧心，摆正心态就行。”

“话是这么说，可……”程姎对自己始终不够自信，父亲的事，阮旻晏的事都太突然，她一点准备都没有，早知会有今日，当初她怎么也不会选择学医，弃了商道，“我听人说，做生意要会讲话，我性子太过直率，怕是做不来那些虚头巴脑阿谀奉承的事。”

夜非白嗯了一声：“会说话，确实能把不漂亮的事干得漂亮，漂亮的事干成典范……但它不是做生意唯一的取经之路。”

“那你遇到难搞的客户，一般用什么方法？”

夜非白抬一抬衣袖，摩挲着上面的镶金黑面扭扣，淡淡吐出两个字：“镇压。”

“……”

程姎走商途实属赶鸭子上架，形势所迫情非得已，恨不得给自己找个老师一天二十四小教她如何摸滚打爬。她是想真心请教夜非白的，毕竟他的生意做的那么大，可没想到等来等去，只等来这么两个字。

车子很快到达公司楼下，程姎抓起包包做了两个深呼吸才开门下去。她如临大敌的样子，让夜非白摇头不禁觉得好笑，同时也忧心她第一天上任所面对的艰难处境，好心道：“实在应付不来就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程姎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快步走进大堂。

文景实没想到她一大早就会过来，怔了两秒过后赶紧迎上去：“程小姐，您怎么突然……我们约的是下午。”

“我知道，我先熟悉情况，早晚都要走这一步，总不至于真的躲起来当缩头乌龟。”程姎边说边进办公室，文景看了下手表，“您能这样想自然是最好，这样，再有十分钟就是例会，我把各高层都叫去会议室，您正试跟大家打个招呼。”

程姎把包包放在办公桌上，压着砰砰乱跳的心脏，这简直比她当年高考还要紧张。

“行，你去吧！”

文景做事效率向来高，说是十分钟，结果五分钟就把通知发了下去，她提前来敲门，手里还准备了一些资料：“这是各高层的个人信息，您先记一记，免得到时候叫错名字。顺序从左至右，是按会议室座位来排列的，这样您不容易混淆。”

“谢谢。”

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楷体，除了年纪姓名，每人档案前面还附带了一寸彩色的照片。时至今日，程姎终于明白为什么文景为人看起来冷冰冰的，父亲却对她赞不绝口了。

她真的很细心，很周到。

程姎一字不漏地看了个遍，又一字不漏地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文景也不指望她全记住，左右时间就只有那么点儿。

“好了，到点了，我们赶紧过去吧！”

“嗯。”

程姎合上资料跟随文景去会议室。她见过最严谨的阵仗是大学随着导师去参观一例心脏手术，她有幸还做了一次助理，当时手抖得不成样子，六腑有五腑不受控制地颤粟。眼下会议室里黑压压的一层人头比之丝毫不遑多让。

“沉住气，这还是小场面，来的是各部门主要管理，不是董事会成员。”来到会议室门口，文景怕她怯场，拍着她肩膀鼓励：“您只需记住一点，您是老板，他们是员工，要怕也是他们怕你。”

这句话并没有给她多大的勇气，只是死过一次后，她变得更加懂得稳住自己的情绪罢了。强压着心头的不安，她走到会议桌的正首位，两手撑在桌子边缘，以一种俯视的角度扫过他们的面庞，原本沸腾的办公室在看到她之后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

她流利地说着官方词，就像打过草稿背过一样，文景生怕她中途忘词，镇不住场子，那就尴尬了，可程姎不仅完美落幕，还准确无误地叫出了在场每个人的名字，侃侃而谈的样子让她瞠目结舌，也让那些高层惊艳了一把。

“程小姐，您是怎么办到的？”会议过后，文景拿着那沓她整理过的人事资料同程姎一起走出会议室。

“我也是硬着头皮。”程姎实话实说，到现在她手心还冒着汗。至于人事资料，她学的是医，中西皆有涉猎，那些拗口的穴位还有药名比这个难记百倍，所以她自养成一套速记的方法，不能说过目不忘，但跟常人来比，确实要轻松很多。

“怎么样，我刚刚的表现，没给我爸丢脸吧？”

文景毫不吝啬地竖起大拇指：“很棒！”

“那就好。”

“不过也别高兴得太早，下午那场仗才是硬仗。”文景敛起脸上的笑容，严肃道，“华泰的袁总是个老狐狸，贪财又好色，仗着家里有人，荼毒过不少女人，连自己底下的女员工也经常动手动脚，这笔生意要想继续做下去，咱们怕是得做出点牺牲。”

“如果不做呢？”

“华泰这个项目投资了二十亿，相当于我们公司一半的资产，一旦他撤资，这个洞就得我们自己填，而之前为了和华泰争得合作，阮总把账上的钱全砸进去了，现在连员工下个月的工资都拿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