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宁知道，老爷子并不是见到她激动。

他们素昧平生，张老爷子激动个什么劲？

他是看见了她脖子上的信物。

但她表现得很平静，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您不必着急，慢慢说，现在不宜情绪起伏太大。”

她不合时宜地开了个小玩笑：

“我在这里，您出了什么事，可要算在我头上的。”

张家人都尴尬起来：他们刚才差点把老爷子的救命恩人拖走……

张老爷子闭上眼，粗粗地喘了几口气，动了动手指，对儿孙们道：

“你们都出去。”

众人不敢不听，虽然满肚子都是疑惑，还是都陆续退了出去。

只有张世涵还站在床边。

他是张老爷子最疼爱的孙子，所以即便母亲要求严格，平时活得还算是恣意。

没料到老头儿没好气地对他道：

“你也出去。”

张世涵指着自己，瞪圆了眼睛：

“爷爷？！有什么我不能听的？”

“出去！”老头儿没好气道，“我单独问大夫两句话不行么？”

“不孝东西……天天在我面前……咳，晃来晃去……看着心烦，咳咳。”

好大孙莫名被骂了一顿，赶紧跑了。

他下了楼，见李大夫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连聊天的心思都没了，就要告辞。

“李副会长，不如您再留一留，”张母挽留道，“万一老爷子一会儿再……”

“楼上不是有大夫了吗？”李大夫吃惊道，“方才的情况，若是换我来，也不能做得更好了。”

“那，她开的药方……”张母瞠目结舌。她没料到李大夫对洛宁评价这么高。

“我刚刚瞧过了，她开的方子君臣相和，极为妥当。”李大夫面有愧色，“我们家药堂坐堂几十年的老大夫也未必能比……”

他意识到自己夸过了，于是收住话头，摇了摇头：“我在这里，是没什么意义了。”

“不过，还是多谢您请我来。”

若是没见过洛宁的针法，她的医术再精妙，他最多赞一句“天才”，也不会特别吃惊。

但她的针法……若是换个普通医生来，也许还看不出门道。

李大夫家里有一本残本针谱，是他父亲凭记忆默写下来的。

里面正是他所见的青囊传人行使的针法。

他父亲也只见过一个青囊传人，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少女，却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

她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不知来历，在他们家挂名坐堂了大半年，在某天夜里又突然消失了。

父亲打听过她的去处，据说有人在当时的沦陷区见过她，也有人说她去了根据地……

据说她在后方组织医疗队，救了很多士兵，还治疗过几个重要人物。

但这不能解释她后来为何消失了。

还有人说，她去做情报工作，暴露之后被敌人虐杀了。

从事中医这个行业，多半是有门当家的独特手艺，或是有一张不外传的药方。

但这个女人在他们家坐堂时，从不介意被人观看她的治疗。

她说，只要学得会，那就可以学，反正学去了都是救人的。

这话不假，她的针法和医术，不是普通人看一看就能学会的。

父亲经常感慨，当时不该让儿子去外地管家里其他的铺子，否则让他来看一看这个女人的医术，以他的天赋，能学到的一定更多。

和平以后，李家凭这几手走针之术，便在中医界跻身名流。

“青囊传人，对我们家是有恩的。”父亲这么叮嘱，“如果能找到，一定要善待对方。”

当然，如果能攀上关系，对他们家的事业也有极大的帮助。

他谨记父亲的叮嘱，找了几十年。

也有一些人冒充青囊传人招摇撞骗，其中不乏医术不错的，但根本用不出当年的针法，他一眼就能鉴别。

到现在，他也不能确定，洛宁百分百就是他要找的人。

他决定回去找人调查一番。

但至少，洛宁肯定和青囊有牵扯。

李大夫见张母张父一脸茫然，显然完全不知道自己捡到宝了。

张母的娘家和他有姻亲关系，之后联系洛宁恐怕通过张家也比较方便，放着不管不好。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提醒一下：

“洛大夫很是厉害，这次是她救了老爷子。”

“而且，不知你们注意到没有，老爷子身上的疹子尽数退了。”

“如今，是不用给他用我开的药了，只管按洛大夫说的用药就好。”

“张夫人，得对她恭敬些呀。”

他慨叹不已。

自己尽心竭力找了几十年，都没有找到。

居然被这家人撞大运找见了。

今天如果不是洛宁在这里，张老爷子就是不死多半也要偏瘫。

见李大夫认真，张氏夫妇对视一眼，回过神来，连忙感谢他。

一旁站着的张世涵挠了挠头。

他是真没料到洛宁这么厉害，不由得庆幸今天自己没有得罪她。

而此时的楼上。

张老爷子正和洛宁交谈。

洛宁帮他垫高了枕头，扶他坐起来，动作轻柔。

“洛大夫，我能看看你的玉坠吗？”他缓缓道。

曾经有其他人提过这件事，洛宁都断然拒绝了。

但面对这个老人，她笑了笑，解开了脖子上的红线，将玉坠放入老人枯朽的掌中。

“您曾经见过这枚玉坠吗？”

老人端详许久，眼里倏然流出浑浊的泪水，没入皱纹之中。

“有个人……一个戴着它的人，曾经救过我的命。”张老爷子说着，咳嗽了两声。

“我想再见见她，不知，还有机会么？”

“我可以帮你问问她。”洛宁道，“但恐怕她不会见您。”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您年纪比我大，应该比我更明白。”她平静地说，与老人对视。

老人恍惚间，仿佛见到了当年那个少女。

他不由得低声笑道：“知道她活着，就好……”

“你真的不是她的女儿吗……”

“师父救我于危难，情同母女，只是恐怕辈分不对。”洛宁笑着打趣道。

老人将玉坠递过去，道：“你可知道这枚玉坠的作用？”

“这是‘寒山’代理首领的证明，和它配对的还有一个，我要找到那个人，然后听从他一个命令。”

“代理？”老人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