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不语和雷卷紧紧盯着那块白缎剪成的月亮，浑然不知月幕对面，湖心亭的视角盲区，正徐徐走来十个婢女，每人手中打着一盏不曾点亮的琉璃灯，灯盏将小亭围起，两婢女拢围红纱结成轻帐，躬身退离。

十盏灯同时被点亮。

湖中小镜将红帐中的舞者轮廓，折射到月幕之上。

只见明月飞光，月轮中，骤然现出一个风姿卓绝的妙曼倩影。

丝弦悠远相和，美妙的乐声久久绕着湖心亭不散，沉浸在优美的旋律中，湖水摇曳着灯火，轻歌曼舞，这世界也舞了起来。

二人心神摇曳，不由得发出赞叹之声，盯着月中人影，目不转睛。

红纱帐内长袖善舞，灯下倩影倒映湖镜。

月中仙子，美轮美奂的舞着。

曲终时，人当散。

女子盈盈谢幕，自月轮中飞入云层。

这舞，看醉了风不语和雷卷的眼眸。

秀色之餐，可抵三月饥寒。

一舞罢，又三月不知脍炙余香。

雷卷拊掌，轻声道：“此舞当是天上有，人间能有几回闻？”

风不语暗赞一声：“绝妙之极！”

举眸时，却又见湖中一叶扁舟驶来，船头立着白裙白氅，面遮白纱的女子。

清风拂槛月惊鸥，白纱轻卷玉生愁。

半边芙蓉半遮面，一曲天歌一扁舟。

小舟慵懒的停驻在湖心亭旁的矮草丛中，女子缓缓伸出玉手，她的声音，如玉之碎，湖之雨，瞬间吹皱了风不语的心湖：“风公子，月中舞姬新枝，献丑了！”

雷卷和风不语俱是心中暗惊，她……月中仙子，竟是祝新枝！

风不语快步去迎，小舟轻荡，荡碎了他的从容与骄傲，执子玉手，愿共舞春秋。

风不语手里握着她腕间一抹冷香，一如握着整个人间的春天，多情碾碎了雒璃的影，握碎了她牵挂的心。

何须浊酒千杯，人不醉？

只看一眼人间，心已碎！

那一夜龙凤烛火摇曳，风不语放下了防备，纵风刀霜剑刺破心房，情甘情愿！

这一刻，月影朦胧人影阑珊，风不语沉醉其中，不知不觉已将新婚一夜忘在脑后。

风不语寡情？

不，是这人间春情太美。

雷卷不甘心，凭什么是他？

又为何偏偏是他？

我的若眉为何不似她这般，在我面前灿若惊鸿的舞，又似唾手可得的姿态执起我的手？

席间的祝新叶不甘心，凭什么是她？

又为何偏偏是她？

她的唇，染红了酒，也染红了眸。

她想得到的，最终都会为她所有。

没有失去，便不知何为夺取？

祝让静静地看着，眼角清冷，不着心痕。

她是神火摘星人，用世间最清冷的舞姿，最圣洁的面孔，蛊惑着世间最坚毅的心神！

她是摘星人，又是画星的人。

风不语终究是醉了，醉得一塌糊涂。

祝新枝的杯，始终未停，永远不停。

———————

天阙，吴霜自金顶神殿的壁画中，捕捉了那些神秘的光斑；又在渊薮城阙取得天鲸五行之心，铸了五行灵躯。

而他的歉疚却将他整日困倦于渊薮之崖。

数日后，当一女子风尘仆仆，自云端走到他身边。

青衣银扣，木宗叶初。

吴霜从她眼角的泪光中，第一次看见相思入骨，牵念山海的模样。

“他把灵牒给了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吴霜……”

……她记得灵牒的味道和温度，那是她留给叶沐紫皇的思念。

“哦，你原来是他的儿子！竟长的这么大了！小叶一生以玄霜成名，归于无霜境遇，吴霜，很好，可见当年，他诚不欺我！”

吴霜猜出了叶初的身份，泪眼难诉歉疚，憋了许多天，他终于决定在她面前忏悔，寻求解脱：“十方丝，我欠了他十条命！禅衣诀！金顶续命！渊薮城阙拼命！他救过我十三次，我欠了他十三条命！我很想能救他一次，只一次就行！”

……她将吴霜轻轻搂在臂弯。

当一个人继承了另一个人对某个人的关怀，尽管素未谋面，他们冥冥之中已然相识。

因为他们彼此身上，都留存着对那个人的思念。

“不，十方丝的十条命，你应该还给我！”，“你只欠他三条命，想救时，还了一条；去救时，又还了一条；只是没能把他救下，其实，你们已经两清了……我知道你曾竭尽全力！”

“谢谢！他现在倒欠了我一个生！”

……为一个人倾注全部决心和努力，无论结果如何，他的努力都应该被尊重。

“谢谢你告诉我，还有希望！告诉我，谁这样告诉你的？”

“一个白发白须白眉毛的……老头……”

“是师尊石鼓宗主！”擎天低声道。

“你是……”

“擎天见过叶宗主！”

叶初盈盈回礼。

喉间已嘶哑，轻声念道：“擎天白玉璧，鲸落吞地溪。寒锥问渊薮，紫蝉蜕寒衣！”

第38章 新枝长袖月中舞 吴霜梦入山海图

……他显然已经开始在意她的感受，想用隐晦的听起来轻快的语气，分享她不曾知晓，关于他的一切。

“太笼统的谜，是为了让人猜不出谜底吗？石宗主他亲口说的吗？”

“太师父是不会骗我的！紫皇伯伯还活着！他只是现在不能回来，他在等我救他出来！”

……这是被自己的心，千百遍确认过，最愿意相信的结果！他要告诉她，这是个坏消息中，最好的消息。

“也谢谢他……很好的老人家……”

“他确实是个很不错的老头……”

……石鼓，确实是个不错的老头。实事求是，从来都是美德。

“紫皇携擎天，鲸落问渊薮；去时人尚在，归来已半生……这是他的命，擎天、吴霜，不怪你们，你们走吧！”

“你呢？要在这里等他吗？”

……他虽然不在身边，可我和他一样，都关心着你！

“我再也不会等待了！我要开始行动，在这里，想出救他的办法！”

“我陪你！”

……我和你一样，是这个世界上，最希望见到他的人！

“我可以说不吗？”

“不可以！”

……这是我倔强的决心，和你一样！

“你们很像！”

“我们两也很像！”

……我们可能在某个时刻是一家人，死亡也无法把我们的羁绊分开！

“三个很像的人在一起会怎么样？”

“会吵架吧。”

……没错，照镜子时，世界是祥和的。第三个人看着两个人照镜子，至少会说一句有病！这就是所有争吵的根源。

“这下面有什么？”

“河……冷风和热流……一只天鲸鲸落……一根藤蔓……现在，还有他！”

“详细点……”

吴霜和擎天将渊薮城阙里，所有记得的细节全都说了一遍。

“你们确实都尽力了！”

“……”

“如果我在，也会和他做一样的选择。总好过三个人都留在下面……”

“如果有能力选择，我也会和你做同样的选择！”

“所以，你要在做下一个选择之前，变成一个有能力选择的人！”

“我想变强，谁能帮我？用最短的时间？”

“我！”

“什么时候开始？”

“现在！”

“我给你磕个头吧……”

“不需要，你在心里记着就行了。这个头磕给小叶吧！”

“好的！叶婶婶！”

“听着有点怪……”

“习惯就好了……”

“你喜欢喝茶吗？”

“我喜欢酒！”

“他说过要娶我吗？”

“下次我会让他说的！”

“你不觉得掺和大人的事，你还有点小吗？”

“习惯就好了……”

“你喜欢什么动物？”

“毕方、翼马就不错……”

“家里的白鹇也挺漂亮……”

“那就喜欢白鹇！”

“那你也得喜欢种枫树……”

“喜欢！”

……他们之间的沟通越发顺畅，甚至很有默契。

“不早了，你想学什么？”

“寒锥！玄霜！”

“水系功法？不考虑木系吗？”

“五行功法，我都要学！”

“如果非要选呢？”

“只有小孩才选择！我长大了！”

……是啊，为什么总是要选择，要是人生没有选择就好了。

“水宗总诀和木宗总诀还需要我再念一遍吗？”

“可以……也可以……”

“念还是不念？”

“可以……也可以……”

……

“回去吧！”

“好，我一会给婶婶拿块被子来！”

……

“我接下来做什么？”

“磨剑！”

……

“我没有剑！”

“我有！”

……

“她叫什么？”

“紫初……青霜……”

“我们三个人的名字都在剑里……”

“好像……竟然真的是，那以后就由你来保护她！”

“好的婶婶！”

……

“去哪磨剑？”

“想去哪？就去哪！”

……

“项天锋……”

“三年之约，你来得似乎有点早……”

“不早，提前演练演练……”

“看好了，这一剑叫天峰！”

“那就磨天峰！”

风散了，紫初青霜没有输。

“你的剑……不错……”

“谢谢，明天见！”

……

“婶婶，你睡着了吗？”

“刚醒……”

“我脑子里有很多活蹦乱跳的光斑，我该怎么办？”

“和它们玩，这些光斑有形状吗？”

“有，又好像没有……”

“记住它们的形状，那是它们的脸！然后再和它们玩！”

“好，我给它们都取了名字……”

“它们应该都有名字，用心和它们交流，它们会告诉你……你再告诉婶婶，好吗？婶婶先睡会……”

……

“婶婶，你睡着了吗？”

“刚好醒着……”

“它们叫斗、牛、女、虚、危、室、壁；井、鬼、柳、星、张、翼、轸；角、亢 、氐、房、心、尾、箕；奎，娄，胃，昴，毕，参，觜；太子、帝、庶子、后宫、天枢，紫薇、长生、勾陈、后土……”

“听起来都是星宿的名字……你还是睡吧！”

……

“睡不着……”

“睡不着就陪它们玩……”

“怎么玩？”

“拼着玩呗，它们不是形状各不相同，你试着拼些新鲜的样式……”

“婶婶，我怕……”

“婶婶也怕！”

“婶婶，婶婶，我最后拼了个人……”

“吴霜，醒醒……快醒醒……”

……吴霜终于，把所有光斑的形状拼凑成了一个“人”的模样。

那个人举起金色的笔，点在吴霜额头。

瞬时陷入沉睡，

吴霜的身形缩成一粒尘埃，无法自视，眼前浩渺云烟散尽，一幅无边卷轴徐徐展开。

卷首提有“山海星辰”四字，字间横卧一老者，白眉白胡，盘缠如虬龙，捻须叩子，点落九宫，黑白映画，已然入局。

老者看着吴霜，饶有兴趣地笑道：“孩子，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吴霜并未着急回答，反问道：“这是何处？有何来历？为何出现在我脑海之中？”

老者笑笑：“你这孩子，倒是有趣！你且问你可识得星图？”

吴霜摇摇头。

老者从棋盘中取了一缕墨色，以指为笔，虚空为纸，点点画画，扔向吴霜。

吴霜被墨色击中，恍惚间在脑海中幻见星芒勾连，自成矩阵。

方才所述的诸多星子，纷纷变成不同模样，东西南北二十八星宿，分别组成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中庭北极五星，四辅四弼组成黄龙，骤然组成一幅囊括周天的星图。

吴霜缓缓点头，星图便是苍穹之上的星空。

老者又笑道：“你方才所见乃是天上的九霄星辰图概略，你当知脚下这幅山海九溪图，是地下的星图？”

吴霜一愣：“地下有山海九溪，为什么也要叫做星图呢？”

老者笑道：“山海九溪之象，便是天上星图在地上的影子呀！”

吴霜不解：“这有何用？”

老者问道：“修行何用？”

吴霜叹了口气，不想作答。

老者并未生气，徐徐诵道：“五行轮常渡劫波，七巧心时望苍生；捻须拾子复展卷，浮云清掩入梦来！”

吴霜正要解读这几句，老者又笑着朝他招手，那手仿佛有着不可抗拒的魔力，将吴霜召唤至身前，老者自顾轻语：“你既身负神格，兼具五行灵躯，天掘灵泉，快随我入梦！来……来……来……我指给你看……”老者朝着卷轴一指，吴霜顿然感觉自己本命消散，只剩心识尚在。

一颗棋子自棋盘飞起，坠入卷轴，云涟泛散，偌大的画卷上，棋子坠落之处显出一块真实的图案。

仔细辨认，吴霜大惊。

这不正是天阙金顶吗？

除此之外，皆被无尽烟波所覆盖。

天阙金顶四字金光闪闪，下面备注了许多密密麻麻的细小文字，贴近辨认，写的竟是天阙五峰的由来，地貌、物产及一些看不懂的块状分布区域。

老者指着块状分布的区域道：“你可知，这里藏着什么吗？”

吴霜摇摇头：“我曾在光斑的幻境中，遇到过一条巨大的蟒蛇！却为曾探明，那巨蟒守护着何物！”

老者慈蔼一笑：“你与那畜生确实有缘！它守护着灵脉！灵力之脉！你知道灵脉是什么吗？”

吴霜摇摇头：“未曾听过！”

老者不卖关子：“灵脉，上聚星辰之力，下敛地脉之源，聚集天地灵气之处，便是灵脉。”

吴霜点点头：“若找到灵脉，该当如何？”

老者笑道：“你欲如何？”

吴霜想了想：“取用我之所需，散之人之所急。”

老者点了点头：“不错，天地灵脉非私产，乃天下修行者共有之，切记不要占为己有！”

吴霜牢记在心。

老者正要离去，吴霜却又问道：“我日后何处寻你？”

老者道：“见山海星辰处，入境便可见我！”

吴霜一愣，怔然洞出了幻境。

他记得，脚下，分明就踩在一条灵脉之上！可吴霜忘了问，灵脉藏在哪？怎么才能找到灵脉？灵脉那里会不会其他像巨蟒一样的异兽守护？如何开启灵脉……

惶再多想一层：

若九霄星辰图与山海九溪图同时在手，又会是怎样的情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