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力的追悼会将在几天后举行，作为唯一的孩子，程吴涯一直要忙碌追悼会的事，还要时时关注着情绪激动的许贞念。

当然，还有一个人也让他无法忽略。

那就是吴雪凝。

面对许贞念的控诉，程吴涯当然不会无视。他从医院出来，打了个吴雪凝电话，她电话关机了。

程吴涯满世界找吴雪凝，找到卫生局，她不在，办公室和秘书都说不出来她上哪去了。程吴涯又找了二舅，小姨，外公外婆，但谁都不知道她在哪里。而奇怪的是，他们每一个人都不着急吴雪凝的去处，一点都不紧张她的“失踪”。

程吴涯明白，吴雪凝可能有心要躲避他，跟周边的人都打过招呼了吧？程吴涯感觉到无比的愤怒。

“也许你妈太伤心了，找个地方独自在疗伤。你就不要去打扰她了。”在程吴涯的追问下，李秘书矜持着透露出了点信息。

程吴涯一听就明白了，吴雪凝去了哪里。他回到家里，上楼从自己的房间抽屉里翻到了一只旧手机，迫不及待地充上电，在等待开机的几分钟内，他犹如困兽般在房间内来回踱步。

这时买菜回来的李阿姨听到楼上有动静，又看到楼下的沙发上扔着程吴涯的背包，忙跑上了楼一迭声地叫着：“涯涯！涯涯！”

程吴涯正在开机，头也不回地说：“李阿姨你知道我妈去哪了吗？”

李阿姨走进来先急切地问：“涯涯，是不是你爸真的，真的，真的没了？”话问完，她嘴唇一阵哆嗦眼泪就流了下来。

程吴涯伸手拍拍她，无比冷静地说：“李阿姨，我找吴雪凝，有事要问她。”

李阿姨犹豫了一下说：“她还能去哪儿呀？你不知道吧？你妈告诉我说，下个月她要调到省城去工作了，要我也跟着她去呢。她昨天晚上去过医院看你爸了，回来就发了疯一样，把她自己房间里能打碎的都打碎了，然后早上一个人开车出的门。我怕她出事，给姚部长，给李秘书都打过电话了，他们说会去找她的。”

程吴涯终于打开了手机，翻到了通讯录上，他看到那个名字，陈凌云，对李阿姨说：“阿姨，你出去，我打个电话。”

李阿姨轻声说：“要说你妈，也挺可怜的……”

程吴涯回头有点严厉地瞪了她一眼，李阿姨赶紧低头退了出来。

程吴涯用手机拨打着从旧手机里找出的那个手机号码，他希望那个号码的主人还在用，他希望电话那头有人接通。

电话打通后响了很久，正当程吴涯要放弃时，有人接了电话，是个低沉而有点沙哑的声音：“喂，哪位？”

程吴涯平静了一下心情说：“陈叔叔，我是程吴涯，我妈妈……吴雪凝，在吗？”

陈凌云在那头迟缓了一下说：“在，她刚吃药睡着了。你有事吗？小程？她醒来我转告她。”

程吴涯一字一顿地说：“让她回滨海来，我找她有事。”

陈凌云在电话里沉吟了一下说：“小程啊，她毕竟和程力已经离异了，程力的事她都不便出面，你已经成年了，你父亲的事需要你去处理。”

程吴涯冷冷地：“我的责任我当然会承担，但她也不能一走了之，有些事情她要不跟我解释清楚，那就让别人找她问吧！”

陈凌云显然有些意外，追问道：“有些什么事情需要问她？”

程吴涯克制着情绪说：“这是我和她的事，你不用知道。”

程吴涯挂断电话，把旧手机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程吴涯刚挂断电话，程丽敏就打来了电话，要他赶紧回医院，程力的母亲，就是程吴涯的奶奶也被送到医院来急救了，家里人谁也不敢把程力的死讯告诉她，程丽敏回来被众人委以重任，她只好一点点挤牙膏似的把噩耗告诉了姑姑，这下七十八岁的老人无法承受，心脏病，高血压，全发作了。

程吴涯又急急忙忙往医院赶，程丽敏知道老人最心疼这个孙子，所以让程吴涯过来劝慰劝慰老人。估计这个时候谁都不如孙子来得好使。

程吴涯回到医院，先到一楼的观察室去看了一眼许贞念，许贞念在安定药的作用下正在昏睡，也许程吴涯对她的承诺让她得到了稍些的安慰，她也需要振作起来，为后面的事尽快调整好身体状况。

程吴涯赶紧又回楼上去看他奶奶。

许贞念回到滨海在太平间里见到了妈妈许知恩，从那一刻起，她真实的世界瘫塌了，她已经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世界的界线在哪里。她也失声痛哭，也哭到撕心裂肺，痛不欲生。但同时，有另一个她，脱离了她的身体，平静地悬停在她的头顶上，一直小声而坚定地对着她说：“许贞念，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妈妈和程力是被吴雪凝害死的！”

许贞念被这个执念一次次从痛哭流涕的状态中惊醒过来。

一连几天，她都处于极度的虚弱与混沌当中，在药物作用的间隙间醒来，她不是亢奋，跟姥姥推理着吴雪凝谋害许知恩的细节，就是失控，哭到晕厥。

第87章 苦涩的味道

几天后她终于平静了下来，眼泪已经流干，嗓子已经哭哑。但是，作为许知恩唯一的女儿，她拒绝许知恩的火化，拒绝交通大队的结案，拒绝鑫海房地产公司给许知恩组织追悼会。

她一遍遍地逢人就说，许知恩和程力是被吴雪凝害死的。

站在她身后的赵淑敏坚定地重复着外孙女的话。

作为许知恩的家属代表，许知琴觉得自己要崩溃了。从姐姐出事以来，她几乎没有合过眼，眼泪也流得差不多要干了。但是，她搞不明白的是，这一老一少要干什么？

肇事司机虽然还没抓到，但是许知恩生前买过人寿保险，受益者就是许贞念，如果不结案，不签字，保险公司就没办法赔付。

本来保险公司的人已经主动联络过许知琴了。因为三年前这份保险是程力帮着她买的，所以保险公司的人也格外上心。现在程力也走了，但他跟保险公司总经理的那份友情余温还在，所以人家保险公司才会主动赔付。

许知琴知道，许知恩买的房还是贷款的，虽然在鑫海房地产公司她工资高有分红，但是她家底太薄，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为许贞念争取到保险赔偿和找到肇事司机寻求民事赔偿。

这一老一少倒好，一副复仇者的模样，而且要复仇的还是滨海市里有权有势的人。

许知琴决定先给老母亲做工作。

“妈啊，念念年纪小，一时无法接受这个现实所以会情绪失常，我能理解，你这么大一把年纪了，难道就不明白此时最重要的是什么吗？她控造人家杀人，有证据吗？没有证据那就是小孩子的气话。人家一个堂堂的卫生局长能干出杀人放火的事来？再说她就算恨我姐，总不至于连前夫一起杀吧？妈，你好好劝劝念念……”

许知琴下面的话还没说完，赵淑敏嚯地站起来，一指头用力戳到她脑门上再用力往后一推，许知琴直接从坐着的椅子倒了下去，她赶紧一只手撑地差点坐个屁股墩。

赵淑敏大声说：“许知琴你给我听着！我相信念念的话！我闺女不能白白就这么死了！自古以来杀人偿命！不管是谁，天王老子动了我闺女，我也跟她干到底！大不了一起见阎王！”

许知琴从地上爬起来忿忿地说：“赵淑敏，你越老越威武啊，还油盐不进了！我告诉你，在滨海这个地盘上，你屁都不是！你俩要不听我的，等着后悔去吧。”

许贞念经过医生们几天的治疗，情况有所好转，起码再没有出现晕倒的情况。

程吴涯看她情况好一点了，就把她送回了家。赵淑敏一直住在许知恩给许知琴租的房子里，女儿辛苦一生安置的家，在她眼里也没有了意义。

许贞念一进家门，又崩溃了，先蹲在地上哭起来，这个家，再也没有人给她做饭，等她回来了。

许知恩以前一看见她回来，总开心地说：“我家念念回来了！”

现在，空荡荡的家里再也没有她的身影了。

许贞念倒在地板上绝望地哭道：“许知恩，你去哪了呀？你扔下我不管了？我一个人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程吴涯用力抱住了她，一迭声地说：“念念，别这样，你还有我！我答应过许妈要保护你一辈子，照顾你一辈子，爱你一辈子！”

许贞念仿佛没听到，她两只手紧紧地攥着，浑身颤抖，哭泣让她喘不上气来。

程吴涯赶紧抱起她跑到她房间里，把她放在床上，用力拍着她的背，许贞念抱过了枕头，在枕头里呜咽着。然后她抬起头来看着程吴涯，突然问：“程吴涯，你怎么瘦了那么多？”

几天下来，程吴涯瘦到几乎脱了相，这几天他把人生前十八年都不曾流过的眼泪，都流干了。

但是，没有人看到他曾流过泪，这个少年用超越年龄的沉静与成熟，掩饰着他内心的痛苦与悲伤。

但此时，许贞念对他的一句不算安慰的问话，却重重地击打到了他的心上。

程吴涯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他抓起一个枕头把头埋在枕头里，无声地抽泣着，双肩在颤抖。

许贞念这时才意识到，他也不过才再过十八岁的门槛，他也失去了父亲。

许贞念一边哭一边抱住他说：“对不起，程吴涯，对不起对不起……”

程吴涯扔下枕头紧紧抱住了她抽泣着说：“从此，我们俩相依为命吧。”

他们脸上的眼泪交织在一起，他们彼此吸吮着对方的眼泪，又苦又咸又涩的味道在他们的口腔里久久弥漫，没有一丝丝的甘甜。

程力虽然调离了滨海，但先前在滨海人缘不错，口碑也好，要不是遭到实名检举，在滨海市甚至是地区级市都是前途无量，因为他搞经济建设和教育都确实卓有成效。

程力的意外让大家都不胜唏嘘，有人为他为了一个女人而葬送自己而惋惜，也有人为他的真性情而钦佩。

但是无论程力生前如何，死者为大。滨海市委决定，程力的追悼会还是会高规格举办，各局各组织各机关都有代表参加送别，悼词也会让宣传部的笔杆子主笔。

但程吴涯对这些都没有关注，他等的人没有回来。

而许贞念天天在问他，什么时候去报案？程吴涯的想法是，再怎么样，他都要先跟吴雪凝见面问清楚，再怎么样总不能在没有任何凭证的情况下举报自己亲妈吧？

程吴涯一方面应付着各路人马，一方面安抚着许贞念，另一方面，吴雪凝的逃避与拒不与他联络，也让他内心升起了疑问。

本来，他认为许贞念对吴雪凝的控诉是无中生有，是许贞念在失去至亲后的猜疑与仇恨。但是吴雪凝的逃避让他心生疑云的同时，也让他心生怒火。

吴雪凝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他给陈凌云又发了个短讯，“陈叔叔，如果她再不回来，我就去警察局报案，说她有谋害程力与许知恩的嫌疑！”

过了十分钟，陈凌云回了个：“我已经把你妈赶回来了，解决不好这件事，我不会让她再回省城的。”

程吴涯内心纠结成一团，他不知道是该感谢这个叫陈凌云的人还是该痛恨他。过了半天，他回了两个字：“谢谢。”

吴雪凝与程力的离异，不仅因为程力一直心心牵挂着初恋的情人许知恩，让吴雪凝对他彻底绝望，也因为吴雪凝在长期遭受到程力的冷暴力后，出轨了陈凌云。

陈凌云老婆过世多年，身居要职，却一直没有再婚。吴雪凝与他的关系，被程力发现时，程吴涯刚进滨海中学。

程吴涯完全清楚父母离婚的真正原因，但他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许贞念。

他不希望别人知道他的母亲委身于陈凌云，这对他来说是一种羞耻。但让他未曾料到的是，其实滨海官场上的人早就有风言风语，吴雪凝上面有人，背后有靠山。

所以吴雪凝在滨海骄横跋扈，有恃无恐，是有原因的。

程吴涯回到家里，坐在沙发上，坐等着吴雪凝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