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从之一直很清楚，自己的过去，不仅仅是前世今生那样简单。

冥冥之中，他有一种直觉——他这样艰难的来到这个世间，是带着某种任务来的。

天衍宗所有人都认为，他天资差，未能继承遇圣通的天道推衍术。

可只有遇从之自己最为清楚，他不是不会推衍术，他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遇圣通不知参透了怎样的天机，逐渐对他冷落，但遇从之并不怨恨。

无论他是代替谁而降世，又曾遭受怎样的苦难与不公，他都会好好生活下去。

随着年岁增长，那些不知是哪一世的记忆，逐渐变得清晰。

有一个红发的清冷女子，始终萦绕在他的脑海里。

他记得每一次与这女子的相遇。

记得她那澄清的眼眸。

记得她会在血月时经受诅咒。

也记得，无心的她，离别时留下的，那一滴眼泪。

这是一种，很难用言语表达的感受。

他很清楚的明白过去的自己是怎样的深爱着她，可是又能无比清醒的将自己与那些过去剥离开来。

遇从之想，总有一天，那女子还会出现在他身边的。

也许是怀揣着这样的期待，在天衍宗受到的磋磨，都变得好过了起来。

而如他所愿的，那女子也真的出现了。

现在说出血月的事，遇从之看出她的惊讶。

他也不打算再回避，将这一切坦然相告。

遇从之温和的说：“我从未想过要欺骗你，只是，往事不可追，我不希望，你带着负罪感与我相处。”

再次见面，和记忆不同的是，商葵不仅更换了面容，也不似记忆中那般主动。

对于遇从之的主动接近，商葵很迟疑。

所以遇从之没有在一开始就主动揭晓这一切，就是希望可以给两人重新开始的机会。

商葵听罢这一切，久久无法言语。

她用自己可以做到的，最震惊的眼神盯着遇从之，晦涩的问：“你竟，全部记得……那你……”

遇从之垂眸轻笑，动作轻柔上前替商葵拉紧了袄衣。

温声细语道：“所以我说，你不必再来找我。你每次接近我，无非都是想让我动心动情，而这一次，既然我生来就注定对你有情，你又何必冒险呢。”

“……”

直到这一刻，商葵才终于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原来遇从之说不要再找她，是想告诉她，即使他死在云台，她的任务也已经完成了。

商葵对此难以置信。

这世上，怎会有遇从之这样的人？

他分明知道她的身份，知道她有所企图，也分明记得她过去做了什么，却还是这样温柔相待。

商葵喉头发紧，沉默了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你，你对我有情……你喜欢我？”

“唔。”遇从之仰起头，迎着曙光微眯凤目想了想。

而后轻轻握住商葵的右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应该说，是它，对你有情。”

“……”

“它记得你。所以即使，这一次你什么都还没做，它也会习惯性亲近你。”

明明说的都是比话本上还好听的情话，遇从之语气平和，朝阳撒在他那俊美的脸上，神情坦然，圣洁的完全不像一个拥有七情六欲的凡人。

商葵看呆了，不自觉的脱口道：“你现在，好像一个神仙。”

遇从之被逗笑了。

这笑容那样的美好，让商葵无法直视。

她撇开头淡淡地道：“既然你什么都记得，就应当知道，我是不会对你感到内疚的，你此前的顾虑，也未免太多此一举了。”

遇从之轻笑着摸了摸她的发顶，略显几分宠溺与包容。

“商葵，你远比你自己所以为的，要善良。”

“……”

一瞬间，商葵觉得自己胸腔里的巨石忽然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似乎是一根羽毛，在不断撩动着什么。

商葵动了动头躲开他这个亲密的动作。

遇从之也不生气，只是接着先前的问题道：“既然已经说开了，你现在能告诉我，你为何无法履行承诺了吗？”

一提起这个，商葵就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是被魔君从混沌之气中炼化出来的，体质特殊，所以灵魔气息都可吸纳，并且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与混沌之气和平共处。

可今日，她分明感觉体内的混沌之气很是躁动，不管是运用灵气还是魔气，都会产生对抗，从而使得她的血脉膨胀，内息动荡。

她只能想到一个可能——永臣的那颗药。

永臣说过，这颗药吃下后，可以在短时间内催动她所有的法力，药效消失后，就会归零。

但现在看来，一旦她这些年融入体内的灵魔气息消散，自己就会被混沌之气给吞噬。

商葵的脑子里千回百转，出口时却只是简单的说了一句：“我吃了药激发了我的全部潜力，药的后遗症，大约是，我活了不多久了。”

遇从之眼中划过一丝担忧，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轻声问：“那你方才潜入湖中，是不由自主么？”

商葵摇了摇头：“不是，刚才我体内的气息不稳，隐约中，好像感应到那湖底，有某物在召唤我。”

商葵去看了，在即将沉入水底时，就察觉到自己动荡的内息有平静之感。

但同时，她也感受到了一股杀气。

于是她便立刻悬崖勒马折返了。

两人一同看向那波光粼粼的湖面，一时无话。

静谧许久，遇从之说：“我同你下去看看。”

语气轻松，就好像是随口邀请商葵外出踏青一般悠闲。

商葵当即否定：“不行，我随时都有可能失去法力，若出了事，我护你不住。”

遇从之笑了，对商葵眨了眨眼：“商葵，你不用一直充当保护者，偶尔，也可以让别人保护你。”

※

遇从之所说的“别人”，就是指琼库什的人。

他很快召集到了众人过来帮忙，得知他们两个要下湖，大家也是纷纷出谋划策，有说做筏子的，也有说找几个水性好的一起下去。

但，这大漠的沙柳做不了筏子，琼库什的人也全都是旱鸭子。

最后，还是只能把各家各户的绳子全都绑在了一起，套在了两人的腰上。

巴父用牙齿拉着死结，含糊不清的说：“遇兄弟，你们要是撑不住了，就拉动一下绳子，我们这么多人，一下就能把你们拽起来。”

另一个壮汉也炫耀的拍了拍自己健硕的胸脯：“放心，这湖能有多深，只要不陷进湖底流沙，铁定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