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葵忽然意识到，北境的雪原，竟然如此大。

要找到一个可能已经被大雪掩埋的人，何其困难。

商葵罩着结界，凝视着四周夹杂在空气中的冰晶好一会儿，随即抬头看了看天色，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闭上眼，双手合十迅速掐诀结印，口中低吟。

“晴如雷电，光耀八极，彻见表里，无物不伏——追雀！”

随着八道红光从手印中四散而出，商葵胸口一震，身体四周的结界瞬间炸开，一口鲜血猛地吐出，喷洒在了脚边的皑皑白雪之上。

红光飞快的蹿向了漫天风雪之中，在一炷香的时间里先后折回了七道。

商葵忍着身体的疼痛维持着手印术法，又等了一刻钟后，终于，空气中出现了一股犹如缎带的红色雾气。

雾气蜿蜒而上，直至雪原的深处。

商葵动作僵硬的收了功法，木着脸的吐出嘴里涌出的鲜血，呼吸急促的看向那股红雾：找到了。

纷飞的大雪挡住了所有的视线，也似乎隔绝了所有不属于雪原的声音，耳边狂风呼啸怒号，就只能听见长靴踩在积雪上的声响。

那是一个背风的山坳，少年那纤细的身体倒在那里，双手紧紧地抱着自己，身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暴露在外的肌肤冻得发紫，嘴唇崩裂。

商葵踉跄的走过去，将少年抱在怀中布下结界。

在发现他尚有一丝气息后，商葵长舒一口气。

血月将至，她能清楚的感知到自己体内的灵力在逐渐流逝，浑身皮肉和血管，也开始出现被一寸寸啮噬之痛。

但望着商阙那沾满了霜雪的脸，商葵没做考虑，以掌附在他的胸膛上，把最后的灵力融和了自己的修为，毫无保留的传导进了商阙的心脉中。

随着商阙恢复了些血色，商葵的面色也越来越苍白，紧抿的唇抑制不住的轻颤。

不知过了多久，商阙那覆着点点冰霜的眼睫微动。

商葵没有停渡修为，只是轻声的唤他。

“商阙。”

※

他好像，看见了商葵。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还是，这是死后见到的场景？

商阙抚上那比雪还冰冷的脸颊，看到自己那冻得发紫的手，和商葵那依旧面无表情的脸，他这才确认，这不是梦。

商葵真的来了。

她找到他了。

但商葵只是平淡的躲开这触碰，放开了他，无力的靠在了山坳深处的石壁上。

商葵略显困难的呼吸着，语气却十分平静的说：“命，还是要珍惜的。”

商阙怅然的坐了起来，他捂着胸口，能清晰的感觉到心脉上流动着一股炙热的暖流。

他记得这种感受。

这是商葵用修为给他续命后带来的生命力。

“呵。”

商阙红着眼眶，眼神复杂的看着商葵那惨白的脸，自嘲的笑道：“你，竟然能为了那望云做到这种程度。”

商葵已经得知司徒瑾来过的事，并不意外商阙会知道她是为了破坏望云的无情道，才故意接近他的。

商阙的眼泪滑落，沿着那颗泪痣重重的砸在了雪地里。

“从我们相识至今，你有没有哪怕一瞬间，把我真正当成是一个人，而不是那望云的附属品？”

商葵疲惫的闭上了眼，沉默良久。

蓦地，她又轻声反问：“商阙，你动情了吗？”

永臣说他动情了，可商阙向她否认时，她分明没有辨出这假话，若商阙真有心认她做姐姐，是怎么骗过她的？

虽然无法理解，但……

商葵缓缓地睁开眼，深深地注视着他：“我希望你没有。”这样你便，可以再活下去……

不给商阙反应的机会，商葵沿着石壁坐了下去，木着脸接着道：“逃吧，这是你第一次，且仅有的一次机会，可以从我手中逃走。”

这些无情的话商阙听在耳里，痛在心上。

就因为他是望云的魂器，所以连喜欢她都不配吗？

商阙眼底浮出一丝自我厌恶的情绪来。

心脏上传来的疼痛不同以往，犹如被一把小刀狠狠地割着，满布细而深的伤口。

商阙啜泣的扑过去抓住她的衣襟：“我不信你真的如此无动于衷！”

尾音消失在两人的相触的唇间。

山坳外风雪交加，山坳里的两人呼吸交融，彼此冰冷的唇间，夹杂着商阙的眼泪。

商葵垂眸看着他那虽然紧闭，却不停颤抖的眼睑。

这一刻，商葵终于察觉到了商阙的心意。

原来，这少年是喜欢她啊。

商阙的确动了情，却并非是姐弟亲情，而是男女之情。

许久，商阙放开了她，目光痴恋的停留在她脸上。

可四目相对，商阙能清楚的看到，商葵眼底虽有些诧异，却没有丝毫的情愫。

她连半分悸动都未曾有……

商阙落寞发出一声轻笑，像是对自己的自嘲。

“你果然，无心。”

这话出乎商葵的意料：“你何时知道的？”

商阙不答，只是含泪一步步后退，“无心的人，却最会伤人心……你真残忍，商葵。”

说完这句话，商阙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山坳。

他的自尊不允许他再卑微的祈求，一分一秒，他都不愿在和商葵独处。

那个冰冷的吻凉透了他的心，也证实了自己的情意多么的可悲。

是他太天真，竟妄想让一个无心的人，去感受到他的情意。

北境多风雪，可眼下，在几个时辰前还北风呼啸，大雪弥漫的雪原上，忽然就安静下来。

商阙步履狼狈的走了很远，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脚下一滑就扑倒在了雪中。

接着便是一动不动。

可这样一个无心的人，却能对那望云死心塌地，这还不能说明事实吗？

商阙，你该死心了。

他翻过身来，头脸都沾满了白雪，他躺在雪地里凝视着蔚蓝如洗的天空。

夕阳照射在层层积雪上，耀人心神，也让他的眼眶止不住的酸疼。

商阙抬手想要捂住自己的眼，却突然发现手心里残留着一大片血迹。

“……这是？”

商阙猛地坐起身来，摊开双手定睛一看，才惊觉双手手心都染满了干涸的鲜血。

他呆愣了一瞬，立刻手脚并用的起身朝着先前的山坳狂奔而去。

他没有受伤，也没有碰过司徒瑾，这血，只可能是商葵的！

商葵惯常身着黑衣，即使染了血也看不出来，可，是怎样的伤势会让她那玄色的衣裳都浸满血……

他一个孱弱的凡人，是接受了商葵多少的修为，才能让他这样行走在雪原上毫发无损……

他为什么会没发现，怎么能没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