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总带着周建云夫妻参观了上下两层的每一个布艺装潢的包间，后台现代化办公室、员工更衣室、休息室、会议室、物料仓房、设备总控间。

正所谓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两夫妻第一次亲眼目睹一家数百平方的经营场所全貌，他俩如同刘姥姥进入大观园地到处看，却不敢吭声。

这已经不是能用“正规”来形容的了，能在这里工作那是一种对外体面，对家人自豪的荣誉象征。

齐总甚至把他俩领到自己的独立办公室，里面的传真机、电脑、实木办公家具及墙壁上的西方油画看得周建云眼花缭乱，内心几乎卑微到尘埃里。

“我们所有的证件齐全，所有手续流程都经过县政府批准，你们看这是刚刚办下来的营业执照，安全许可和税务登记证。”

齐总将嵌入亚克力内的证照原件向夫妻俩展示，夫妻俩捧在手里感觉沉甸甸地特有分量，表面不懂装懂地点头过目，内心是当圣诣诏书一样生怕给弄坏了，掉地上摔坏了。

“坐，坐，别客气，我给你们冲咖啡。”

齐总指着办公室的大款沙发，夫妻俩与其说客气，倒更像是听令于安排地并肩坐到沙发上。

两个瓷具杯里装着冒热气的咖啡被齐总端到沙发面前的茶几上，齐总又推着移动大班椅坐到茶几对面，一脸职业微笑地：“两位感觉如何，环境应该不会太差吧。”

夫妻俩几乎同时地摇起手来道：“不差，不差，环境太好了！”

齐总意味深长地嘴角上扬，说：“这家公司是我家舅开的，总部在大江城，光是大江城在各区就有八家店，现在公司做大了，利润逐年递增，所以在资金充裕的情况下已经向二级市场投入，设立子公司分店。要说规模和档次呀，这里跟大江城的总店比那是小巫见大巫了！”

周建云忍不住脱口感叹地：“啊，还有比这里更高级的呀！”

“哈哈，周老弟你这人实诚。不说你妻子愿不愿意在我这里工作，反正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来，喝咖啡。”

齐总抬起两手摆着邀请姿势，两夫妻又像是不自觉地听从于对方的命令一样双双端起杯子喝下一大口。他们见过电视里的主角们有滋有味地喝这东西，但真一入口感觉味道很怪，不如可乐好喝。

齐总的眼睛从冯玉衡的身上游移周建云这里，问：“对于冯女士的工作问题，不知道周老弟还有什么疑问，如果有可以直接提出来。”

周建云不知可否，他哪还敢有问题，还敢向人家提要求。但人家总经理既然发话了，他局促地清清嗓子，小声地：“就是我妻子说的这个领班，这个具体是做什么的？”

“领班顾名思义，就是领导带动这里所有的前台员工给每一位来店消费的顾客提供最好的服务。说得再透彻点，对外抓服务和经营，对内重管理和员工考核。”

夫妻俩相对一望，冯玉衡嘀咕了一句：“建云，是不是就像你以前的厂里一样，你要管理工人，督促大家把事情做好？”

周建云不懂也得装行家地：“对的，领班其实就是这个店的领导。”

齐总一拍手地赞许道：“周老弟不愧也是在自己单位当领导的，我一说他就明白了。呵呵，在这里呀，领班这个职位和经理是一样的，甚至比经理还重要。因为领班就是这家店的一块招牌，一张金名片，领班的人格魅力对内能够鼓舞员工士气，对外能够左右客户的消费心理，只要肯学，以后干得好，福利待遇只会越来越高。”

齐总既然说到待遇这方面，周建云琢磨片刻还是开口问道：“我看您门口的牌子上写着领班的工资是三千，我就想问问如果在这里上班，我妻子每个月真的能领到三千的工资？”

“嗨”齐总一拍自己大腿地起身从桌办桌文件盒里抽出两份空白合同摆到夫妻俩面前，说：“针对领班这种重要岗位的合同我们事先就拟定好了，一式两份，你们可以看看，除了受聘方栏空着，其他的薪资待遇和工时条款里面是写得一清二楚。合同自签订之日起就产生法律效应，如果我们在每一位员工的薪资结算上私自克扣，与合同事实不相符，你们拿着合同云劳动部门，仲裁部门那是一告一个准。现在是法制健全社会，员工与公司的关系是共赢，绝不是对立！”

夫妻俩一个字一个字地通读了合同条款后再次两眼相对，这举动分明已经被这位齐总给拿下了。

从KTV里被齐总送出来，他俩手牵手地走在云溪的街道上，就像六年前他们还是热恋中的情侣。

一个月就能挣到三千，这不就是天上掉下的饼砸到身上了么！

周建云回忆起冯玉衡在合同上签字按手印的时候，齐总笑眯眯地说：

你妻子的形象和气质是这段时间我面试众多求职者里最满意的，我算是找对人了，你妻子很适合干这一行。

这句话让周建云隐隐有所不安。不过那高大上的环境、合法的证件、具备法律保障的合同，还有月入三千的收入一时间又将这潜在的不安深深掩埋。

KTV如期开业，冯玉衡成为了里面的领班，而周建云则继续奔走于云溪县大小街巷寻找糊口的工作。

基于这个新兴娱乐行业的特殊性，冯玉衡的工作会存在导班现象，一周总有那么几天会在夜里十点后才回到家里。

这让周建云心生不悦。一个女人怎么能为了工作不顾丈夫不照顾孩子呢？而且经常走夜路回家已经惹得邻居街坊在背后有了闲言碎语。

可当冯玉衡把第一个月的工资摆在周建云面前时，那三十张白花花的银票让周建云来回点数了两遍。他几乎不敢相信一个人能在一个月内真可以挣到这个数目的真金白银，而且还是他的妻子！

冯玉衡把一叠钞票一分为三地：“这些是儿子念书的学费，这些是这个月的家用费，这些你拿去银行存起来。”

周建云很是激动地把妻子搂在怀中，说：“老婆，你真了不起！”

冯玉衡在他脸上奉送一个香吻地：“老公，我爱你。我们会一起好好经营我们的小家。”

妻子的高收入已成不争的事实，但是身为男人的周建云仍然需要一份工作，这已不是生计问题，而是一家之主的尊严问题。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月后他在县里一家新开的大型商超里谋得了一份安保性质的工作。

安保就是当保安，穿上气派的制服俨然一位人民警察那般英姿飒爽。

爽归爽，商超给他开出的月薪不足五百，他认了，不认也得认！这些天他一直急于为了得到一份工作而盲目地找工作，他不能在家吃闲饭，吃软饭。

家里断米断粮的危机总算解除了，新的问题却又衍生出来。

工作了三个月的妻子也如同这云溪县一样正在发生微妙的变化。

妻子身上穿的衣服变高档了，变贵了。妻子每次上班出门前都要在家花上半小时对着镜子抹妆。

那些除了口红、粉底液、眉笔眉刷之类的东西，还有一些小瓶小罐的周建云以前见都没见过。

还真别说，这些东西用在妻子的脸上呈现出芳艳淡雅的高贵美，与街上那些不太正经的胭脂俗粉简直天差地别。

妻子说衣服是工装，化妆品也是公司提供的，这些都不需要她出钱。

周建云学历不高，但人也不傻。天下哪有那么多免费的东西，同样是工装，他身上穿的保安服和冯玉衡所穿的面料材质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至于化妆品，他留了心眼，暗自把包装盒上的名字摘抄下来。商超里最近新增了化妆品专柜，他可以拿着抄来纸条在那些柜台里对号入座。

可当面对商超专柜里的各类化妆品时，他发现没有一样是跟妻子所用的牌子相同。他干脆拿出小纸条求助专柜导购，问这个牌子的价格究竟多少。

年轻的导购一看上面写的不禁吐吐舌头，随即说道：

“这可是一线大品牌，在国内没有生产商，只有代理商。贵得很，云溪县这里可没销售点，因为这里人买不起。”

周建云捏着纸条默默离开专柜。

第二天，冯玉衡是上晚班所以白天待在家里。他趁白天，挑在上午一人去了KTV

找那位齐总。齐总不在店里，他就坐在那等了近两个小时。当看到齐总开着一辆轿车来到店门口时他突然胆怯起来。

“周老弟，你怎么来了，稀客呀！”

齐总见到他还是那般热情，就像多年情深义重的朋友。

周建云不敢正视这位能开上轿车的老总，只是低着头小声地：“我问了，那个牌子很贵。”

齐总不明白地：“你问什么了，什么牌子贵？”

周建云有点嗫嚅地：“就是——就是我妻子用的化妆品，她说是你们公司免费给她用的。你们这样做不好吧，冯玉衡是我妻子，她和我已经结婚了。”

齐总听后哈哈大笑，就像这是一场天大的误会。随后齐总像兄弟一样挽住周建云的肩，说：

“我告诉你，我也是有老婆和孩子的人，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不过老弟你有这种担心也正常，因为你妻子是这云溪县的大美人。

你知道你妻子的加入为我们店带来多少销售额么？

来这里唱哥的客人是按小时和包场次收费的，还有客人点的酒水、饮料、糕点和零食，这些附加的东西利益更多。你妻子往客人面前一站，微微一笑地‘欢迎光临’，人家就被征服了，被催眠了。你妻子有一种能力，能够引导客人消费、刺激客人消费、让客人再次回头消费。

你别想歪了，我们是正规的营业场所，你妻子干的是合理合法的工作，她每天在我眼皮底下，我能证明她从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再说到工服和化妆品的问题，还是你想多了。她用的这些东西可不是我私人赞助的，是公司为她专门配备的。不光是她，公司在省内的三十六家店，每个店的领班都和你妻子一样享受这种待遇，因为什么呢？上次我就说过，领班就是每个门店的一张招牌，一张金名片，能够为门店创收，公司就不会亏待她们，你懂了吧。”

沉默半晌的周建云又被洗脑了，他惭愧地点点头说：“我懂了，真是对不起，齐总。”

“没事，没事，话说开了，说通了是好事，走走走，我请你喝酒去。”

“不了，不了，谢谢齐总，我还有事，我妻子还在家，我先回家了。”

说罢，周建云觉得太丢人，头也不回地“逃”了。